“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魏書】
長安城東。
朝廷赦詔下達後,楊奉再無性命之虞,借著司隸校尉董承的庇護,他得封興義中郎將,帶著手下數千兵馬屯駐城東。整日裡除了必要的操訓士卒,就是躲在營帳中縱情聲樂。
這一日,楊奉正在帳中暢飲,忽報有人聲稱是故人,在營外求見。
楊奉心下起疑,道:“我在長安從未有過故人,這人可曾報過姓名?”
“這人做一道人打扮,沒有說姓名,就說他字正方。”帳下吏答道,從懷中掏出一物呈上;“這是那人讓在下轉呈給將軍的,說是將軍看了就知道了。”
楊奉打開包裹,裡面正是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黃絹。
看到這塊黃絹,楊奉頓時坐不住了,神色驚恐,抖著手將那塊黃絹打開。
那黃絹上寫著四個大字,猶如針刺般的扎入楊奉的眼中。
‘中黃太乙’
“那人現在何處!”楊奉一把攥住那塊黃絹,焦急的說道:“快領我去見他!”
中黃者,黃中之色也。太乙者,天之貴神也。二者合稱中黃太乙,意為身著黃服的天神,是代表天帝的使者,僅次於天帝。同時也是當時民間信仰的道教尊神,是大賢良師張角以及黃巾教眾所崇信的神祗。
這面黃絹是神壇上祭祀所用,類似於神主牌位。在黃巾起義之初,張角的諸親傳弟子皆有此面黃絹,統領部眾,在虔誠的黃巾教徒中有著一呼百諾的影響力。
楊奉出身白波黃巾,當年是白波軍首領郭太的親信部將,作為黃巾軍曾經的中層教眾,他如何不識得這面黃絹?只可惜郭太死後,他手中的黃絹不知所蹤,沒有號令部眾的信物,又沒有一個足夠威望的領軍人物,白波殘部彼此不服,各佔山頭,整日裡互相攻打。
白波軍從此走向下坡路,一蹶不振,楊奉也是在這個時候下山投降李傕。
就楊奉所知,自從張曼成、郭太、張牛角等人戰死之後,這世上唯有黑山軍褚飛燕尚保有一塊黃絹——那還是張牛角死前傳給他的,如若不然,褚飛燕未必能在短時間內讓黑山軍大小渠帥都信服於他。
如今一塊黃絹突然出現在這裡,讓楊奉心裡又是驚疑又是警惕,驚疑的是這個神秘道人突然來尋他,定是看中了他手中數千兵馬以及他在朝中的地位,想有所圖謀。警惕的卻是他好不容易才洗白上岸,如今實在不願再跟這些人打交道,生怕與他們接觸惹來猜忌。
現在那道人已堵在門口了,為避免事情不受控制,楊奉心裡也抱著一絲好奇,親自前往轅門迎接。
那道人身材頎長,又老又瘦,像根竹竿似得立在轅門外。他看似剛過半百的年紀,卻精神抖擻,雙眼明亮有神,氣質儒雅不群。
楊奉‘啊’的一聲,立即恍然,連忙將此人帶入帳中寒暄。
這人正是張角弟子,常乘騎青牛,來往上黨、河東等郡。憑其出色的智謀與手段,被黑山軍張牛角、白波軍郭太奉為座上之賓,常為其出謀劃策。楊奉曾受命接待過對方幾次,沒想到自郭太死後,對方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今天竟在這裡見到了。
青牛角呵呵一笑,道:“沒想到白波谷一別,楊將軍已成朝廷的興義中郎將了。”
“原來是先生當面,有所失儀,還請見諒。”楊奉驚疑不定的說道:“這兩年不知先生雲遊何處,何故出現在長安?”
青牛角撫須笑道:“怎麽,
富貴之後,就不肯照拂往日同患難的人了?” “不敢,不敢。”楊奉口頭上這麽說,心裡依然沒有放松警惕。就他所知,青牛角不是愛慕名利的人,反倒是處處尊奉黃巾教義,其手下數百死士無不是虔誠的教徒,與現今已淪為山賊匪徒的其他黃巾軍比起來簡直不能相提並論。
這麽一個清教徒似得人物,絕不可能是為了要和他共富貴,一定是別有企圖。楊奉打起精神,自覺要小心應對。
但青牛角接下來的話卻讓楊奉大吃一驚:“如今世道艱難,整個關中,唯有將軍這裡還算是安穩。所以不才來投靠將軍,還望將軍看在‘中黃太乙’的面子上,予以照顧。”
楊奉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問起其他:“先生,你以為大賢良師的那一套到如今還行得通麽?”
這個問題對於青牛角來說十分尖銳, 當年信奉太平道的第一批忠實信徒除了青牛角以外都已凋零,如今雖然河東、上黨、青州、豫州等地仍有黃巾殘余盤踞,但打的都是黃天當立的旗號,做的卻都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越來越多的投機者和亡命徒讓轟轟烈烈的黃巾起義變成一場上不得台面的寇亂,這不僅與黃巾的教義、更是與青牛角心中的信念背道而馳,每想到這裡他都無不痛心疾首。
如若不是這次走投無路,他也不會低頭來找楊奉。
青牛角沉吟道:“一切自有天數使然,我等但盡人事而已。”
楊奉想與青牛角撇清關系,道:“我既然投效朝廷,便已與往日再無瓜葛。今日我念在過去情誼,請你好吃一頓、暢飲一番,以後,還請不要再為難我。”
青牛角臉色變了變,強忍著心中不忿,譏笑道:“我不為難你,難道就沒別人為難你嗎?別看眼下朝廷一時平靜,你仗著董承庇佑,沒人針對你。但說白了,你一不是朝廷正經出身的官軍,二不是董承手下的親信,日後一旦有變,且看你如何自救!”
楊奉本是個沒有主意的人,被青牛角這麽一說,頓時失了方寸,慌然道:“先生這話是何意?”
“長安城最近有流言說,國家曾有言在先,要納董承之女為後,可如今遲遲未有動靜。”青牛角很滿意楊奉的反應,做出一副萬事在握的神情說道:“若我沒有猜錯,這個流言當是董承自己弄出來的,意在造就聲勢,提醒國家‘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