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逎籌畫策,自具於章表;獻可替否,總歸於筆劄。”————————【史通·言語】
石渠閣內,聽完皇帝的話,王斌不由莞爾道:“君上才是真正的才情天縱,只有如此,才能駕馭爾曹英傑。若是真的相較起來,彼等秘書郎也並不如何。”
皇帝搖頭一笑,跟著王斌的玩笑往下說道:“馭人、用人,這是我的本事;運籌、治民,這是彼等的本事。”他用深沉的目光環顧了剩下的趙溫、王斌、荀攸、朱皓四人,說道:“也是爾等的本事。”
“臣等不敢。”趙溫等人連忙避席說道。
“都說了地方逼仄,此處不比宣室、前殿,就不要再過多拘於禮數了,動不動就避席下拜,說起話來多無趣?”皇帝一手把住王斌的胳膊,將其攙扶起來,認真地說道:“你我雖是君臣,我卻常視爾等如長輩相交,何須嚴守君臣關防?”
這裡頭的四個人,前三個都有資格生受皇帝這句話,唯獨根底淺薄的秘書丞朱皓卻不能,他也想不出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一顆心從最初便惶恐不安到現在,直到這時才有機會插上話:“列座諸公皆一時名臣、重臣!唯有愚臣一人,何德何能,乃能參與此議?得受嘉語?今朝南伐,若蒙陛下不棄,愚臣願以鄙陋之資,引為前驅!”
“汝南許子將曾言‘朱文明善推誠以信人’,如今親聞,可知其所言非虛。”皇帝說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前將軍為我漢室立有戰功無數,用兵之道可謂精深,你身為他的兒子,自然也有你的一手。這次進軍漢中,你以南鄭令、領騎都尉的身份隨行,沿路若有陳策,可暢所欲言。”
六百石的南鄭令與四百石的秘書丞之間差距不大,從表面上說只是一個小跳躍,尤其是從清貴權重的秘書監外放到地方做一個縣令,對於其他人來說無異於貶謫。而朱皓卻偏不以為然,反而由衷的欣喜謝過,按皇帝開玩笑似的話語來說,就是:“秘書監掌司典籍,每日伴我讀書,乏味的很。知道你意不在此,一身才識想效於行伍、阡陌,這回外放對你而言,可謂是‘羈鳥入林’吧?”
朱皓自然不可能這麽說,趕忙謙辭了幾句,皇帝揮了揮如意,往案上一指,道:“前次曾與荀君等人簡單商議過一個方略,假借討伐河西宋建等賊,其實是發兵入武都,走陳倉攻漢中。如今漢中在子午谷口有黃金戍,又焚毀斜谷棧道,至於陳倉方面,聽聞有壁壘未及建成。這正是朝廷南下之機,適才法正說的在理,雙管齊下,一正一奇,足以見獲成效。”
荀攸等人知道,皇帝雖然同意了法正所提出的走斜谷的計劃,但此戰的重頭戲還是陳倉道。
於是他便在此基礎上詳細的為皇帝補充了細節方面的問題,配合著地圖,倒真有些指點江山的意味了。
皇帝持著玉如意在地圖上陳倉道的位置遊移,說道:“這次出兵,以步卒為主,虎賁中郎將蓋順、射聲校尉沮雋、輔兵校尉吳匡等軍,算上前次裁汰王方等部所余兵眾、武都等地郡兵、羌胡義從,共兩萬余人,自陳倉道入漢中。至於斜谷,則由步兵校尉徐晃、羽林軍司馬趙雲等人領兵五千南下。”
座中就屬秘書丞朱皓的官階最小,此時他正拿著筆,快速的往一根簡牘上記著。
趙溫細想了會,忽然道:“徐晃本是要去武都,陛下這是要更改前策?”
“徐公明足以獨當一面了,既已有了斜谷之計,索性就讓他盡情施展。”皇帝輕描淡寫的說著,從側面證實了他對徐晃的看重。
他挪了挪位置,
把上半身往前微傾,說道:“徐晃曾在羽林軍待過些日子,讓他自己在羽林軍中找些善於步戰的羽林郎們,與步兵營湊成五千人。法正謀略不錯,就是欠缺點臨陣對敵的經驗,先下詔,拜其為謁者,等正式出兵的時候,再使其為監軍謁者,隨徐晃走斜谷。秘書丞朱皓則拜南鄭令、領騎都尉,隨蓋順等軍走陳倉。”荀攸靜靜地聽著安排,不置一詞,因為他知道重點還在後頭。
“這次出兵,殿前羽林郎孟達、太史慈這二人也派入徐晃軍中,概授軍司馬之職,以觀後效。”皇帝細細說道,他這回是要派出手底下的將才,試圖借此將其打磨、鍍金了:“陳倉、斜谷等軍,我打算由司隸校尉裴茂持節督南征各將,諸君以為如何?”
聽到這次出兵的主將不是皇帝的親信王斌,而是向來低調的司隸校尉裴茂,朱皓不禁大吃一驚,在簡牘上筆走龍蛇的動作也不由得一顫,把字都給寫飄了。他回過神來,趕緊將錯字給劃掉,然後重新謄寫了一遍。
謄寫的過程中,他又不禁在想,為何這麽出乎意料的消息,司空趙溫等人卻無動於衷呢?
可能這就是宰相的氣度吧。
趙溫看了荀攸一眼,率爾說道:“裴司隸雖有名節、知悉兵法,但未歷兵事,猝然授予南征大任, 這恐怕……”
“這也是無奈之舉。”皇帝歎了口氣,說道:“前些天我讓太醫華佗去光祿大夫府上問候,其言說皇甫大夫入冬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好,這些月要修養身心,不便操勞。若非如此,我也不好放著名將不取,而委任他人。之所以選中司隸校尉,主要還是看在他掌握雄職,也算是治兵之士。此外,這次只是讓他督軍,具體的用兵行策,主要還是有他人共議。”
說完,皇帝看向荀攸,說道:“荀君這一次不妨轉職參軍,隨裴司隸等人南下入蜀?”
荀攸眉頭一抬,顯然是未曾料到皇帝會峰回路轉,將話題換到自己身上。按皇帝的意思,裴茂只有一個主帥的位置,而他卻可以親自在旁出謀策劃,等若有主帥之權。只是這些對荀攸來說有利有弊,此行固然能立下大功,但他卻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遠離長安、遠離朝廷,聯系到今年賈詡即將守孝期滿,荀攸不得不多想。
一旁的趙溫卻沒有想那麽多,既然皇帝讓荀攸為參軍,那就沒話講了,畢竟有足智多謀的荀攸在,南伐漢中、乃至於益州的事都不消擔心會有波折,反而會事半功倍。
最後,皇帝將如意往案上一推,正好蓋住蜀郡的位置,說道:“裴茂膝下有五子,又有一女婿,今為蜀郡長史。中平六年的時候,次子裴俊隨其姊入蜀中,適逢董賊入京,道路隔絕,裴俊於是滯留益州。”
簡單的陳述,內含的信息量卻很大,荀攸、趙溫等人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話中未盡之意,俱是想到,這次讓裴茂領兵,或許還真是恰符其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