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彊於世者,謂之遊俠。”————————【史記集解】
鮑出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起初入城服役,曾經身上最為看重的劍交給了好友李義代管。當時李義隻跟他說要取劍時便來宣平裡找他,沒想到會遇到這種結果。
在裡正愈發懷疑的目光中,裡內小跑著過來一人,適時地給鮑出解了圍:“裡君!”
來人身上穿著青色的麻衣,腰間系著根粗繩,腳穿草繩編就的履鞋,這身簡單的打扮叫做緦麻。古代對喪禮極其講究,規定了五種不同的喪服,按照血緣的親疏遠近穿不同的喪服守孝,這也是後世‘五服之內親’的濫觴。
緦麻在五服中列位末等,一般都是疏遠的親屬服喪的規製。
李義微喘著氣,對裡正客氣的說道:“裡君,這是我的好友鮑出,家就住在新豐。他早先在我這寄放了一樣東西,特來找我取來著。”
裡正看了一眼李義的打扮,恍然道:“原來你是鄭家的遠親,也難怪我不曾記得裡內還住著叫李義的人物。既然這樣,那就進去吧,不過我得報備,這是規矩。”
“都說宣平裡數年無盜,全是裡君之功,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裡正心中喜不自勝,面上卻故作謙虛的擺擺手,極為沉著的衝李義說道:“快進去吧!”
李義應了一聲,這才帶著鮑出走入宣平裡,一邊走一邊說道:“自從兩個月前北煥裡發生了刺駕的事情,整個長安城各個閭裡無不是關防嚴禁,只要有陌生人的面孔,亭長和裡正就得上前盤問,及時報備。你也別放在心上,裡正也不過是按規矩辦事。”
“我知道,這是幾百年前就傳下的規矩,只是近年來禁製松弛,導致閭裡滋生匪患,讓市民不安。”鮑出說道:“直到現在的長安令蒞任以來,收殺盜賊,匪類絕跡,長安百姓無不悅之。我在新豐都聽說過他的名聲,都叫他‘小王公’。”
“這話可別亂講。”李義立即提醒道:“聽說朝廷有人很忌憚這個稱謂,而且就連長安令自己也曾屢次提起,不許旁人這麽叫他。”
鮑出看著李義,大大方方的說道:“這犯何等忌諱了?當初王公謀誅董賊之後,上到公卿將相、下到市民百姓,無不歡慶。如今王公不在了,稱讚一下他那賢能的侄子都不行了?”
“誒!”李義無奈說道:“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好,何必放到嘴上去說,徒然給自己惹來禍端?”
鮑出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也不願繼續拂了對方的好意,只是心裡仍然為王允感到不平。
像他這種底層的小民,並不清楚朝廷高層之間的權力鬥爭,只知道王允殺了暴虐成性的董卓,那就是值得稱道的好官。至於他在後來處政失措,引起董卓余部反叛一事,在百姓看來,那完全是呂布不會打仗的責任,以及胡軫臨陣倒戈所致,跟王允的決策無半點乾系。
民意如此,饒是皇帝當初準備了許久,在罷黜王允的當天,依然沒能妥善處理好百姓的反應,在李儒等人推動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李義不願繼續這個敏感的話題上,便強笑著說:“今日可算是親眼見到天子大駕,心裡覺得如何?”
鮑出不禁回憶起先前所見,老實說道:“讓人敬畏,但也讓我神往不已。”
像是怕對方誤會,鮑出緊接著解釋道:“且不說那些羽林、虎賁,單就是那些緹騎,衣甲壯麗,氣勢不凡。跟他們比起來,我什麽都不是,真是愧甚。”
李義不以為然,道:“執金吾緹騎持戟,
車騎甚盛。光武皇帝微時,在雒陽求學,不也有‘仕宦當作執金吾’之語?這沒什麽羞赧的,只是文才,你可是動了出仕的心思了?”鮑出抿著嘴,認真思索了片刻,搖頭道:“一介田民,豈敢衣著冠帶?”
“切莫菲薄。”李義勸道:“舞陽侯樊噲早年也是以屠狗為業,最後不還是成了開國功臣?如今朝廷修習武備,勤於王事,正是我等建立功業之時!”
“家中老母尚在,此時不急。”鮑出隨口敷衍道,其實已經心動了幾分。
兩人拐了個彎,隔老遠便聽見一陣陣哭泣哀嚎的聲音,間或有在車轅上纏繞麻布的車駕從路口出現,身著不同規製喪服的族人在門口接來送往。
鮑出皺了皺眉頭,說道:“想不到曾經秩比二千石的鄭公,門第清貴的馮翊鄭氏,如今都落得這般景況。”
李義是左馮翊東縣人,家境貧寒,常為人家辦理喪事, 以此為生。他品性敦厚,在馮翊郡有不小的名氣,當地桓、田、吉、郭等豪族都很賞識他,樂意與其結交。
這其中故侍中鄭文信對李義尤為恩重,只是由於他放縱家人侵佔上林之地,在上個月被董承殺雞儆猴,拿下大獄,未等審訊便因身子虛弱而一命嗚呼。
董承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特意減免了對鄭氏的刑罰,大事化了。所以李義趕來長安,主要是為了處理故人的喪事,與鄭家人一並護送棺柩返鄉。
想起鄭文信對李義的厚待,李義慨然道:“鄭公雖犯國法,但平日裡畢竟待我不薄,如今深死囹圄,誠然可歎。這兩天把一應事宜打點好了之後,我便與鄭家人送棺柩回去。”
鄭文信再怎麽對李義有恩,終究是犯了國法、證據確鑿,所以鮑出雖有心安慰,也不能說什麽偏幫的話來。他伸手拍了拍李義的肩膀,說道:“孝懿,你我最是契交,鄭公於你有恩,便是如同於我有恩。我自當與你一同回馮翊,好送鄭公一程。”
李義剛要出口拒絕,卻被鮑出不容置疑的說道:“我素來重諾守信,你可別讓我不義之人。況且,你不是說近來嚴公仲勤於劍術嗎?此行我正好能找他討教討教。”
嚴乾是李義好友,性情淳厚,兩人都是馮翊單家,相交莫逆。鮑出作為遊俠,常行走三輔,結識許多像李義、嚴乾這樣的義士。
這次尋嚴公仲討教劍術是假,隨程照看幫襯是真。李義心裡感動,幾番推脫之後,終是拗他不過,隻好應承了下來,約定三日之後在宣平城門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