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瓚挾勁氣,輒害宗子。百樓雖多,雲胡不死……”————————【續後漢書】
溫恢才依稀聽了這麽一聲,尚未分辨,便被孫禮一扒拉著往下跑去,而此時盧
氏的護院也紛紛聚集著往前,試圖阻攔這夥不速之客。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臨鄉侯……”
“呃!”
為首幾人接連被對方斬落下馬,其余人雖為護院,但也不過是盧氏從附近村中
請來的健壯男子,見到眼前那宛如洪流一般的騎兵,個個駭然心寒,棄械而逃。
溫恢被孫禮牽著在廡廊上四處奔走,院裡盡是剛從睡夢中醒來,穿著單衣、光
著腳到處亂跑的家眷奴仆。有的房間裡不慎打翻了燈燭,隱隱有火光煙氣開始蔓
延,人們愈加驚慌失措。溫恢見到這個場面,跟當天公孫紀帶人闖入自家府院時如
出一轍,心裡愈是悲戚,他猛地掙開孫禮的手,大聲道:“放開我!”
這時廡廊的盡頭忽然傳來一陣童稚的叫喚聲:“阿兄!阿兄!”緊接著,光著兩
隻小腳板的盧毓從拐角處跑出來,與溫恢撞了個滿懷。
後頭盧顯等人也匆忙趕至,剛喘了口氣,二兄盧績便憤慨著說道:“我家一向
耕讀本分,沒料到會遭如此劫難!”
說著,仍不住將目光移向溫恢身上。
溫恢知道他這是遷怒於自己,本來是局外人的他們卻因為收留自己而引來了兵
禍,他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羞憤的說不出話來。孫禮歎了口氣,將其拉在身
邊,一臉歉然的說道:“一切皆為我辦事不周,未能料到彼等竟還能知道這層關
隘。既然對方是衝著曼基而來,我這便帶其離開,一定不給尊府添麻煩!”
“彼等何曾是找咱們要人?”盧績此時自詡佔了理,身為苦主,聲音難得的大了
些:“沒見彼等進門便殺?連個商量的余地都沒有,我家先君怎麽說也是他公孫瓚
的師長,他竟敢如此悖逆狂妄,還有沒有將師長放在眼裡……此人若得好死,天道何
在!”
“夠了!”在這混亂的場合,盧顯此時還算沉穩,他斷然喝住盧績的牢騷。抿了
抿唇,對孫禮溫顏說道:“德達這話就是要陷我於不義了,當初既然肯收留曼基,
便早已做好了今日的打算。如今彼等來者不善,四處虐殺,我等隻好先暫且在別處
躲避,等之後再……”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見身後‘嗵嗵嗵’的傳來一陣腳步聲,孫禮眼疾手快,立即
拔出佩劍,越過盧顯等人與對方搏鬥。孫禮是燕趙子弟有名的遊俠兒,在廡廊這樣
狹窄的地形裡單打獨鬥,自然是身姿輕盈的他更勝一籌。很快,在解決掉了身後的
追兵,孫禮這才折返回來,急切說道:“諸君在前頭先走,我來護衛周全!”
剛才還氣勢凌人的盧績見到橫躺在廡廊上的屍首、地板上殷紅的鮮血,頓時失
了方寸,面色蒼白,連忙說道:“快、快備車馬,我們先走!”
盧顯無比失望的看了盧績一眼,他比盧績相差數歲,當年盧植在九江太守任上
進討南夷的時候,他那時雖年幼,但也是在其身邊見識過的、也曾與盧植吃過苦。
而盧績出生在雒陽,兩人的生活環境就決定了各自不同的性格。
眾人不敢耽擱,盧顯立即組織家眷坐上車馬,沿著後山山道上尚未走多遠,身
後的屋舍就已燃起熊熊大火。那隊騎兵又開始緊緊追了上來,根本不給任何活路,
幾支弩箭‘嗖嗖’的從後方射了過來,狠狠地釘在車後。
盧績在車內聽得心驚膽戰,最後實在忍受不住,一腳踢開車夫,搶過韁繩,駕
駛著車馬在一個岔道上離開了隊伍。他一直都將溫恢視為禍端,若非是他,自己好
端端的怎麽會落得如此倉皇的下場?盧績認為在這個時候,對方的主要意圖就是溫
恢,只要自己離溫恢遠遠地,就能夠確保……
“子業!”盧顯聽到後頭的動靜,轉過頭看去,頓時喝道:“快回來!”
盧績沒有聽盧顯的話,車子在狹窄的山道上左駛右轉,他的禦術又不甚高明,
很快車子就被一塊石頭頂翻了。盧績一家翻到在路上,隨之而來的幾名騎兵不消分
說,揚刀便殺。盧績的哀嚎聲頓時響徹林間,盧顯聽了,面色痛苦難忍,猶豫了一
瞬,立即叫停車馬,解下一匹馬來,翻身騎了上去。
“我去尋他,你們先走!”
盧毓從車子裡露出半個身子,連聲呼道:“阿兄!”
“子家。”盧顯騎在馬上,平靜的看著對方,語調沉穩的說道:“這是阿翁臨去
前為你起的表字,你今年還小,所以兄長們打算在你行冠禮時再正式相告。如今你
也該長大了,有些事情也得由你去擔著,兄長們無才無德,家中數你最聰慧,我盧
氏的家名還得靠你去振作。若是我……你且好自為之。”
“你此時就是去尋他也沒有用了!”孫禮跳下車,一把抓住盧顯坐騎的韁繩,不
願他去白白送死。
盧顯臉色一變,很快定了定神,說道:“就算是如此,也權當是我去為你們引
開一條生路。”
“阿兄!”
盧毓的叫喊在沉沉夜色中回蕩著,他的兩個阿兄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孫禮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溫恢、盧毓、以及盧顯的妻子帶到安全的地方。
“這裡是督亢亭,離涿縣不遠,公孫紀他們決計料不到我等會跑回來。”孫禮騎
在馬上,看著身旁共乘一馬的溫恢、盧毓皆是神情憔悴、兩眼無神,只有溫恢在聽
到‘涿縣’兩個字時,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絲神采。他輕歎了口氣,正欲待說,卻見
前方跑來一人,衝著他搖手招呼,孫禮連忙迎了上去:“孟高!”
來者正是孫禮的同鄉好友馬台,兩人關系親密,見面寒暄過後,孫禮立即問起
了家中的情況。
馬台也是一個仗義豪放的漢子,他笑著說道:“有我在,你還有什麽不放心
的!令堂現在我家安居,彼等也不是衝著你來的,過不了幾天,你再把令堂接回去。”
“承蒙高義。”孫禮十分感激的拱手道。
督亢亭長與馬台性趣相投,聽到人群中有太守溫恕與大儒盧公的後人,立時肅
然起敬,認真勤謹的招呼,特意打掃了幾間客舍供給居住。
“陋室多有不便,但也算是個安全的地方,諸位有什麽要做的,盡管去做。”亭
長親自端來茶水, 如是說道:“但有什麽小老兒能出得起力的,只需言語一聲,我
無不遵命!”
“我阿翁的屍首現在何處?”溫恢當先問道。
馬台面色黯淡,歎了口氣,道:“誒,尊先君受戕之後,就被丟棄在市裡,一
開始倒有幾個受過恩惠的主簿、功曹前去收斂,但都為公孫紀所殺,於是至今再無
人敢去了。”
溫恢鼻子一酸,立時流下兩行淚來,一想到父親屍骨暴露於野,而自己卻不聞
不問,這樣就算是逃到長安了又如何?這輩子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麽?於是,他
當即做下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要去涿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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