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府的小花園。
空氣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在雨亭一邊,羅森手裡拿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瓶,瓶子中不到五分之一的空間中,盛裝著一團類似麵粉的白色粉末。
光看外表,粉末似乎平平無奇。
但德拉科男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玻璃瓶,他臉頰通紅,就好像喝醉了酒,長滿絡腮胡的臉頰上,肌肉一抽一抽的。這副模樣,就好像是一個正準備向心目中女神表白的懵懂少年,心中極度渴望能博美人一笑,卻又深怕遭到女神的拒絕。
魔法師迪亞斯.羅姆萊反應又是另一個極端,怒吼一聲後,他眼睛緊緊盯著玻璃藥瓶,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語:“不,這不可能的。”
他有理由懷疑。
在北方,玫瑰斑疹施虐上流社會,無數貴族富商染病,陷入絕境的貴族們為了活命,開出了天價的懸賞,尋求治愈玫瑰斑疹的方法。
無數藥劑師、煉金師、魔法師投入其中,花費無數精力、財力,找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辦法,但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靠譜的家夥公開宣布自己獲得了成功。
倒是有很多騙子,借此大發橫財。
現在,這麽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不過是煉金學徒的年紀,竟然敢說自己征服了玫瑰斑疹這個死神,何其狂妄!
何其無知!
他百分百確定,藥一定是假的!
這麽想著,他大聲道:“領主大人,他一定在騙你!”
“為什麽呢?羅森年紀雖然小,但有真本事,至少在魔法鏡上有真本事。”男爵問,他的眼睛始終緊緊盯著玻璃藥瓶。
迪亞斯自信道:“因為到目前為止,玫瑰斑疹沒有任何安全可靠的治療辦法。尼洛嘉德學院的藥劑大師弗萊德勳爵,研究玫瑰斑疹長達23年,曾經治愈過8個病人。他親口說過,玫瑰斑疹是天神的詛咒,除非天神赦免了這個凡人的罪孽,否則這個凡人絕不可能被治愈!”
男爵頓時心生動搖:“啊,弗萊德大師真這麽說?”
“真這麽說!”迪亞斯堅定地點頭。
弗萊德.本,藥劑大師、煉金大師、數論大師,與賢者尼雅、雷電使者麥克斯並稱為尼洛嘉德三聖,名聲傳遍大陸,被認為是智慧的化身。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人奉為圭臬,是無可置疑的權威。
迪亞斯搬出弗萊德的話後,男爵心中的天平頓時朝他歪過去,但是,他心中終究還是有一絲不甘:“可是,羅森說他的藥在瑪麗和小愛麗絲身上生效了......”
“假的!”迪亞斯不容置疑地否定:“這家夥不過是個煉金學徒,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煉金力量,暫時壓製玫瑰斑疹的症狀,但病魔已經深植病人的身體,表面看起來痊愈,五髒六腑卻依舊被病魔侵害,終究難逃一死。”
男爵一臉糾結,他轉頭看羅森,問道:“羅森,真的是這樣?”
羅森心中暗歎口氣,人類是社會性動物,本能地信任強者、專家。面對權威,總是輕易地選擇相信。這其他領域,這個生存策略能對的,能夠最大程度保全自身。
但在科學領域,任何凡間的權威都是虛幻,如果真有權威的話,有且僅有一個,那就是通過實驗確定的真理。
很可惜的是,在蒙昧時代......不,哪怕是在科學昌明的地球,也很少有人秉持這樣的科學精神,普通人,總是輕易地被權威的言論蒙蔽了自己本身的智慧靈光。
他轉頭看向德拉科男爵,目光平靜如水:“大叔,弗萊德大師亦是凡人,凡人便會犯錯。您可以不信我的話,但您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做出最終結論之前,我認為您應該親眼看看瑪麗和小愛麗絲的情況,對嗎?”
迪亞斯立即出言阻止:“領主大人,不能這麽乾。瑪麗身上不僅有玫瑰斑疹,還有瘟疫啊,萬一傳染給您.......”
瘟疫這兩個字,有莫大的威力。
德拉科男爵眉頭微微一皺,臉上出現一絲退卻,沉吟好一會兒,他還是難以做出決定。
猶豫不決之時,他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羅森。
這個少年不說話,他挺胸抬頭,神情平靜,目光中閃耀著自信。
德拉科男爵心中微動,又瞥了眼迪亞斯。
迪亞斯沒有察覺到男爵的目光,他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羅森,臉上隱有一絲猙獰之色。
別看德拉科男爵長的五大三粗,但他粗中有細,成為領主多年,他見識遠超普通人,尤其是在看人方面,他很有一手。
‘嗯~迪亞斯似乎對羅森有很沉的成見,這家夥之前還對我撒過慌!至於羅森......從魔法鏡這事看,他做事很靠譜,是有真本事的......’
兩相一對比,男爵心中天平再次傾向了羅森,他對羅森道:“你能保證安全嗎?”
羅森點頭,微笑道:“如鎮裡因為瑪麗母女而出現瘟疫,大叔,您可以先砍下我的腦袋!”
“好膽氣!”男爵讚了一聲,他受封男爵,是因為在戰場上建立了軍功,在戰場上,他最敬佩那些膽識過人的戰友,現在看羅森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膽色,他心中頓時好感大增。
他接著道:“我派人跟著你,去把她們帶過來!”
迪亞斯立即喊道:“領主大人,不能......”
德拉科男爵重重一擺手:“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所有人都閉嘴!”
迪亞斯沒了聲,臉色陰晴不定。
羅森心中松了口氣,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迪亞斯再翻不出浪了,他對男爵躬身一禮,說道:“大人,她們就在我家院子中的酒窖裡。之前救我的那個追獵者就在附近,我可以讓她把人帶過來。”
“嗯,可以。”男爵點頭。
羅森快步出了院子,對躲在暗處的安妮招了下手,等安妮過來後,他將事情經過快速說了一遍,末了,他說道:“你快去快回。”
“好。”
安妮點了點頭,拔腿往小院方向狂奔而去,羅森則返身回到花園。
大約過了15分鍾,安妮駕著一輛黑蓬馬車駛進了男爵府的大院,進了院子後,馬車依舊不停,一路駛向小花園,一直到小花園入口,馬車一個側轉,側門正好對著小花園入口。
‘哐當~’
馬車門開了。
德拉科男爵、迪亞斯齊齊轉頭,目光緊緊盯著馬車門。
大約等了十幾秒,一個身披寬大亞麻鬥篷的女人瑟瑟索索地從馬車裡走了出來,然後,她轉過身,將一個小女孩從馬車內抱了出來。
小女孩面黃肌瘦,身上裹著厚衣服,但臉露在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女孩臉上長著很多斑點,從形狀上看,和玫瑰斑疹差不多,但顏色卻不是玫瑰斑疹的鮮紅色,而是淡褐色。
一看到小女孩的模樣,迪亞斯就情不自禁地搖頭:“不~不~這是假的,這肯定不是瑪麗的女兒!”
德拉科男爵眼中卻放出奇光,從瘢痕形狀中,他能看出來,這小女孩之前一定得過玫瑰斑疹。
“她的病好轉了!”德拉科男爵忍不住說出口。
遲疑了幾秒,他大步走到瑪麗大姐身邊,一抬手,揭去了鬥篷的帽子,瑪麗那張長滿深褐色血痂的臉一下顯露出來。
“啊~~”
男爵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嚇的後退了一步,然後,他強忍著惡心感,仔細看著瑪麗臉上的血痂。
血痂很多,看著很醜陋,但在血痂周圍,卻隱隱長出了新肉,膿瘡周邊也有不少瘢痕,但斑塊的顏色也是深褐色的,並且可以清晰地看出正在消退。
看到這裡,男爵心中生出濃烈的希望,他問道:“瑪麗,我問你,羅森是如何為你治療的?”
瑪麗轉頭看了眼羅森,羅森微笑點頭。
瑪麗便道:“爵爺,羅森大人把我帶離了草坡村,說會替我們治療。到了鎮子裡後不久,他用一種水晶一樣的東西把一種水打到......打到我的肉裡。過了小半天,我就感覺好多了。”
男爵有些聽不懂:“水?打到肉裡?”
迪亞斯自以為抓到破綻,立即道:“看吧,羅森就是在撒謊,他拿出的明明是白色粉末,真正用的卻是另一種藥劑!”
“羅森?”
羅森笑道:“大叔, 這種藥使用的時候,是要溶在水裡的,所以看著和水一樣。直接打到肉裡,是為了提升藥效......這是一種獨特的治療辦法。”
“那豈不是很疼?”男爵臉頰有些抽抽。
羅森聳了聳肩膀:“是有點疼,但並不影響行動,而且很快就會恢復。”
男爵眼放奇光,他的目光在瑪麗和小愛麗絲之間來回移動。最終,他看向了羅森,並撩起了袖子,在他長滿濃密體毛的粗壯手臂上,赫然長著十多個紅斑。
“小家夥,我相信你。把你的藥,給我也試試吧!”
迪亞斯一聽,立即一個箭步衝上來,擋在男爵身前:“領主大人,他就是個騙子,你不能......”
“閉嘴!”德拉科男爵臉色一下變得異常陰沉,目光閃爍著冰冷的殺機:“迪亞斯,你總是喜歡把別人看做蠢貨,對吧?”
“領主大人?”迪亞斯臉色一白,後退了一步。
男爵咬著牙,臉上顯出猙獰的笑,一個個字從牙齒縫中迸出來:“呵呵呵~今天,我這個蠢貨就要好好地教訓你這個聰明人!衛兵!”
這話一出,迪亞斯臉色大變,他連連後退,一直退到雨亭邊上:“德拉科,你確定要這麽乾嗎?”
就在這時,羅森突然感覺到迪亞斯周圍的空氣出現了一些異常變化,不少氧氣、二氧化碳分子異常地朝迪亞斯身邊匯聚過去,而一些水分子、氮分子則朝相反的方向輻射出去,就好像受到磁力線排斥似的。
‘不好,高電勢差,空氣被電離,這家夥狗急跳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