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院子裡充斥著蟲鳴。
入冬之後,窗就已經封死了,榻前還有屏風。榻下生火,被子有些蓋不住了。
呂布獨自躺在東廂土榻上,手裡摩挲著玉韘,睜著眼睛,卻什麽都看不到。
吾在明處,魏氏、侯氏、臧旻、王智,甚至是張君遊、楊阿若。現在的關系網,對方一清二楚。
敵在暗處,督瓚、陳促、田乾,背後還有白夫人,白夫人背後又是誰?平氏君在邊地是否還有其他眼線,根本不得而知。
況且支就塞,最早是督瓚的地盤。
二百戍卒,表面上看起來,一汪清水一般,但其中定有督瓚眼線。
呂布知道,成廉一直在留意這些,這是他一個士吏應該做的。
還有老實人唐琳,他知道初到支就塞時的處境,心頭一定繃著一根線。本就是敏感之人,稍有風吹草動,逃不過的眼睛。
但,這些都不足以去對抗強敵。
區區二百石少吏,和比兩千石的中部都尉掰手腕,還需一支奇兵。
這個冬節,上天眷顧,送來了這支奇兵。
魏越少年老成,早就定下了田莊下任管家之位。交代他的事,定能辦好。
“喔喔喔!”
一聲雞鳴,拉來了新一天的序幕。
陽光鋪灑大地,初為金黃,漸漸退色。院子裡掃地聲、打水聲、還有婢女的竊竊私語。
居然想了一夜,呂布自嘲似的笑了笑:“如此費神,莫不如殺了督瓚、田乾、陳促、白夫人,拉著這幫弟兄上陰山,落草為寇。一樣能打鮮卑。”
呂布一句戲言而已,他知道不將這些邊軍蛀蟲連根拔起,殺幾個督瓚之流,根本不抵事。
閉上眼睛,呂布感覺頭很沉。半夢半醒之間,就聽到院子裡粗重的腳步聲。
“呂布你這忘恩負義的小豎,家主身體有恙,恐不久於人世。你便不念骨肉親情,也要念及養育之恩。今日若不與我同返九原,你便是大不孝。”
魏越的聲音,不用看他的臉,就知道定是扭曲在一起,語氣都快趕上三嫂撒潑的時候了。
呂布哪還能睡著,起身穿衣。聽著魏越與鄣尉府中的守衛起了衝突,嘴角上揚。
這魏越做得向來比想象中好,昨日一爭,不歡而散,配合十分默契。今日又來大罵,戲很足,知我懷疑塞內有細作。
開門來見,呂布眯縫著眼睛,還不適應外面的強光。
“養育之恩,某早以十萬貫相抵。吾奉皇命,為天子守國門,豈能擅離職守!”
呂布滿口家國大義,說完厲聲喝道:“轟出去!”
兩個守衛對視一眼,猶猶豫豫的去拉魏越。漢以仁孝治天下,事關孝道是不是應該勸勸鄣尉?
“你們快去啊,讓旁人見我支就塞軍令不通,豈不笑話!”
苓兒聞聽吵鬧聲,開門探出頭來,小聲提醒身旁的守衛。
守衛這才架起魏越,將他轟出府外。
魏越出門時還振振有詞:“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罔家主待你視如己出。”
一場鬧劇,本應就此落下帷幕。不料侯成、宋憲、魏續三人聞訊趕來。
魏越一見魏續大吼一聲:“文短,家中病重,奉先不知探望。他不走,我們走!”
“我不走,父親身體硬朗得很,怎會不久於人世。定是誆我二人。”
魏續何等聰明,昨晚就感覺二人不歡而散,是做戲而已。今日又來府中鬧,
定是掩人耳目。 侯成、宋憲不明覺厲,什麽時候說過魏氏家主有恙?
宋憲想要疑問究竟,卻被侯成輕輕拉住了:“宋蠻子,他們弟兄的事,你我休要插手。”
吵吵嚷嚷的,圍了不少人。不知魏越是誰,都對他指指點點。若不是侯成、宋憲都在冷眼旁觀,早就把者綠袍、青衣的漢子打出支就塞了。
魏續本以為戲足了,一臉嘲笑的等著魏越,灰溜溜走。
“砰!”
“啊!”
魏越突然一記重拳,打在魏續臉上。看著魏續一個踉蹌,魏越大吼一聲:“我魏氏沒有你這不孝子。”
侯成玩味的笑了,不管是不是在做戲,魏越想要打這個魏氏紈絝子,恐怕已經很久了。
“小爺魏氏宗子,豈是你打得得?”
魏續重拳回擊,二人打成一團。
這小子,手勁這麽大!
魏越印象中,小他四歲的魏續,武藝稀松平常。本還想讓讓他,沒想到這魏續手底下功夫了得,抓衣帶將他掀翻在地。
從軍半年,這魏續武藝居然突飛猛進。
“咚,咚,咚!”
魏續一拳拳打在魏越身上,心裡嘀咕著:“侯子都、宋蠻子,兩個死人快來拉架啊!”
宋憲想拉,後來想想侯成說得對。人家家事,還是算了吧。
侯成看魏續拳越打越軟,也知道是假打,一直到魏越滿臉淤青,才來拉架。
魏越帶著滿身傷痕,和關系呂布此役勝敗的使命,離開了支就塞。
呂布聽著府外的吵鬧聲啞然而止,知道魏越走了。南下五原,第一個座鄣塞是石門障,候官李肅治所在那。
李肅這人,別無所長,唯有三寸不爛之舌,確實厲害。
魏越手中還有一封文書,寫與白帛,知能不能順利帶出邊關。
策馬南下, 魏續仔細留意四周赫然發現,支就塞的處境真不是一般的差。
茫茫沃野上,雪原中偶爾漏出一片枯黃的草地。遊騎斥候五人一隊,皆是策馬緩行,目光范圍之內,將有十余隊。
不留意不覺得什麽,仔細觀察,這隊伍將支就塞圍得沒有死角,稍有風吹草動,一覽無余。
怪不得奉先如此謹慎,恐怕是怕我路遇刁難。
腰間的文書、肩上的擔子,又重了重。
魏越走走停停,時而下馬駐足,向這些暗中的眼線,展示自己臉上的於傷。
魏越身帶過所,一路關隘重重,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魏氏的人。
“這呂布真是狠啊,自己人族人都打成這樣。”
有人遠遠的看著魏越揉著臉,一聲感慨。
石門障,陰山大青山段與烏拉山段夾口,有石門水從中流過。
這一座障塞,橫亙夾谷,又有石門水作為護城河,宛若一道天塹。
這裡也是稒陽塞最大的關隘,候官李肅治所在此。
早些時候有人來報,魏越出支就塞南下了。去的時候魏越走得就是石門鄣,身份、年齡、家住何處,過所上寫得清清楚楚。
李肅早早整衣冠,立於城門樓上北望。支就塞自自己走馬上任,便一直緊閉賽門。至今只有魏越一人出入。
邊塞暗潮洶湧,呂布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如此良機之下定有事托與魏越。
“噠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李肅定睛望去,不禁漏出陰險的笑容。
綠袍、青衣,不是魏越,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