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達旦,魏越晃著昏沉沉的頭,作別李肅,策馬五原。
身上有傷,昨日又受了風寒,晚上還有豪飲。莫說是人了,水牛也受不了啊。
李肅見魏越如此不濟,一臉的關切。這魏越得趕緊回到魏氏啊,若是半路病倒了,被收到書信的督瓚派人追上,這書信裡的誑語,可就要漏了。
好在魏越身體壯,策馬尚能行。心中吊著一股勁,千萬不能中途倒地。
好在九原魏氏田莊不遠,一日便至。白帛在襪中,仍然不敢取出,昨日實在是太險了,赤條條的被搜身。
虧得那李肅腦筋不夠靈光。
李肅,看著青衣綠袍消失在地平線,這才差人行書督瓚。
一片木簡,寥寥數語,寫得是:魏氏宗族魏越,支就塞一行,攜書南下,事敗以火焚書。
因搶書滅火,軍中混亂,魏越趁亂逃竄。
督瓚接書,那是午後的事了。書信拿在手中,剛要回復,就見郎伯當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前。
“督都尉,你好像忘了,往來書信你需上呈某處。”
郎伯當一臉玩味的笑容,走到督瓚身邊,一把拿起桌上木簡,臉上不住地抽搐著。
“砰!”
郎伯當重重一拍桌子,呵斥道:“如此大事,難道你要瞞報?”
“郎伯當,本官兩千石官員,豈是你這小兒隨意呵斥的?”
督瓚一聲怒吼,這兩日實在是忍夠了,憤然起身,瞪著郎伯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哦?”
郎伯當笑容又甚了,開口問督瓚:“那你以為你又是誰?”
“漢家高官?”
“別做夢了,從白夫人將你扶上中部都尉之日起,你便是我鮮卑走馬。你以為你的一切是白夫人給的?是平氏君給的?”
“不!”
郎伯當重重拍了下桌子,“砰”的一聲,震顫著督瓚的心:“是我鮮卑人給的。”
督瓚軟下來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知道自己只有順從、只有隱忍,從隱忍中,找到合適的時機。
“這就對了。”
郎伯當輕怕肩膀示意督瓚坐下,手持木簡眉頭深鎖,又讀了一次。以火焚書,趁亂出逃,疑點重重。
那魏氏宗族魏越,在魏氏田莊打探時多有耳聞。行事內斂、穩妥,若是真是以火焚書,那他也會拚死護著書信,待書信燃盡。
而不是趁亂出逃。
郎伯當問道:“你的人,靠得住嗎?”
“哦?”
督瓚沒想到,郎伯當還會問他,微微一愣:“李肅……恐怕靠不住。”
這郎伯當還真有些本事,這一問,單人獨騎在石門鄣趁亂出逃。
難道人人都是他呂布小兒不成?
“那先放一放吧,魏氏田莊那邊有陳促盯著!”
郎伯當把木簡倒扣在幾案上,問起督瓚:“支就塞,當年可是私鹽出塞的中轉之地,還有你的人嗎?”
“倉長林闊是我內弟,身份一直未漏,為得就是這一日。”
督瓚說到這,臉上頗有得意的神色。內弟林闊屬於蔫壞之人,平時沒什麽存在感,心思卻是細膩。
早在初入石門鄣時,林闊就有先見之明,一直隱瞞身份,就連時任鄣尉張郝都不知道。
“還有幾分謀略,聽說你武藝也不錯,好好跟著我,他日封你個大將軍。”
郎伯當說著,眼神中略有落寞之色。他知道自己變了,以前從來都是以己之謀,
令人卑服。 拓跋八部大人,無不如此。
如今居然主動出言拉攏一個督瓚,真是令人唏噓。
“口氣不小,那某便跟著你,看你什麽時候,佔得漢庭半壁江山。”
督瓚隨口奉承一句,語氣聽起來像是不服氣一樣。這是比較高境界的奉承了,督瓚心裡卻清楚得很。此一役過後,這中部都尉的位置,恐怕是要換人了。
那郎伯當如今化名漢人,戶籍、身份皆有,而且還是良家子,這中部都尉的位置,恐怕他就要走馬上任了。
“你眼中,只有一個中部都尉。”
郎伯當仿佛看穿了督瓚的心思,張開雙臂,走出屋舍。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在他一身狼皮裘衣上:“我眼中,是整個天下!”
督瓚看著郎伯當,英雄當年少,且看他能否和那呂布掰掰手腕吧。
此役無論勝敗,若有情勢危急,遠走陰山,落草為寇,也能打下一片天下。
……
五日後,便是吉日。
朝堂之上,恢復了常朝。堆疊如山的奏章,源源不斷的送往三台。
司徒楊賜,近來與平氏君走得很近,王甫、曹節非但沒有如臨大敵,反而差許訓結交一番。
做了一個多月太尉的許訓,如今閑賦在家,雖然沒了往日意氣風發,卻也悠然自得。
原因很簡單,曹節將他兒子許相推到了侍中之位。
侍中雖然只是六百石小官,卻是皇帝近臣,九卿多由侍中開始啟用,若是做到光祿勳,便一腳踏入了三公的大門。
唯一不如意的是窮親戚許邵,空有名士之名,表奏封侯都辭而不受。居然還修書罵他依附宦官。
某部依附宦官,哪有我許家今日之名?
哪還有人去看你那《月旦評》?
如今,許訓有了第二件不如意的事,那就是轉了性的司徒楊賜,連平氏君那賤婦都結交一番,就是不理他這將三公做遍之人。
……
支就塞,恢復日跡了。
侯成領遊騎斥候策馬出塞,四周的偽裝成遊騎斥候的探馬,全部動起來了,源源不斷的消息傳至李肅,經由李肅傳至督瓚。
呂布、成廉立在城頭之上,指著遊騎斥候其中一人問道:“你說他是督瓚的人?”
“前倉長林闊,與金甲、童環私交甚篤,時常飲宴。”
成廉漏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某暗中聽了幾次,多有打探消息之言。”
“藏得倒是夠深的。”
呂布微微一笑,金甲、童環沒提過,呂布自己也快忘了有這麽個人了。
既然有內應,那是時候應該放點消息出去了。
呂布遠遠的盯著這些遊騎斥候,其中就有那林闊,看他到底如何傳遞消息。
……
五原魏氏,魏越策馬踏入塢堡大門。
馬上搖搖欲墜,魏越松了一口氣,在栽倒下去。
下人將他送回府上,而後就是高燒不止。
魏薑正在府上接客,近來有一強援尋來。
上黨陳氏!
陳促主動拜會,在魏氏住下數日。不止是五原豪強,就連西河、朔方、雲中、上黨四郡,都有豪強來訪。
魏薑這幾日,仿佛煥發出第二春,區區宮闈平氏君,你再得寵,這並州,還是我並州豪強的並州。
又過了幾日,陳促接郵人行書,這才匆匆告別魏薑而去。
魏薑贈陳促一塊無暇的美玉,依依不舍的與其作別。
……
次日,稒陽別館。
郎伯當居於主座,幾案上是熱騰騰的米漿。米漿雖然價格不高,但酸酸的略帶腐味,比蜜漿更和他的胃口。
田乾、陳促、督瓚,居於下坐。
看著郎伯當幾案上,一塊塊木簡。每一塊木簡,都書寫著一個情報。
除了陳促剛剛拿來的那塊,那是置鞬落羅催鹽的木簡。
“你說那魏越一直昏迷?可曾親赴住所探望?”
郎伯當問起陳促,眾人之中,拓拔氏與陳促交情最深,郎伯當也對這陳促,頗有好感。
“每日一探。”
陳促點了點頭,他對郎伯當十分恭敬,因為那是鮮卑人。
郎伯當嘴角泛起孤傲的笑容:“明日修書王智,撥發軍糧。”
田乾笑了,這是要藏鹽於糧了。自從呂布入主支就塞,可有日子沒運鹽了。
錢。
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