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細雨中,點點雨水順著呂布衣襟留下,流下一灘紅水。
五具屍體躺在那裡,地上的鮮血被雨水衝淡了,慢慢匯到一處。
怎麽死的?
呼征單於痛心疾首,佔盡上風的三力士,居然在一息之間,盡數喋血倒地。
心底除了那悲痛、震驚之外還有恍然大悟。
中計了!
原來他一早就有殺任何一力士的能力,他卻等到了三力士同時登場,然後將其一網打盡。
怒。
卻不能言。
挑起爭端的是自己,打碎了牙,一口氣五顆,再硬,也只能咽在肚子裡。
臧旻,難以抑製心頭之喜。
天不亡我大漢!
執此內憂外患之機,為我邊關送來好一員有勇有謀的小將。
今天殺匈奴四力士的,若是漢家高官,必是一場腥風血雨。
可他之是區區支就塞鄣尉,二百石少吏,也只能說你呼征單於,舉全族最強的勇士,來此秋射。
自取其辱。
“呼征單於,五場了,還剩五場,還比嗎?”
臧旻真是忍不住擠兌呼征,又望向白夫人:“夫人,您要不再勸勸單於,別失了胡人氣節?”
“比,幹嘛不比?”
骨都侯須卜離在呼征單於之後,一個健步邁出:“我須卜離……”
“退下!”
呼征一聲冷哼,這才想起來。若無你須卜氏跋扈於塞外,怎有今日連折大將?
“臧大人,今日之事,本單於無話可說。但你別高興太早,我胡人有得是勇士。”
“那為最好,我二族共戍邊關,勇士再多,也不嫌多。”
臧旻微微一笑:“此等小事,斷不要傷了和氣。”
打完了,該拉了。
這是整個大漢對待外族的策略,臧旻也是得心應手。
……
呂布早已和苓兒走入人群之中。
匈奴四力士,有勇無謀也就罷了,偏偏狂妄自大,自以為是。
若有我方天畫戟,哪有如此費力?
若我赤兔馬在,又豈會如此勞力馭馬。
“奉天…奉先,你…我……”
李朝欲言又止,咬了咬牙:“這幾日多有得罪,奉先氣度過人,朝…朝不知……不知。”
“噗通”一聲。
李朝不知該說什麽,乾脆跪下了:“受我一拜賠罪,若有不棄,某渡遼營軍司馬不幹了,與呂鄣尉為一馬前卒可好?”
“某不缺兵!”
呂布淡淡說完,帶著苓兒,緩緩離去。若不是剛剛看李朝在送弓的人群中,呂布不會與他多說一個字。
“為一軍中更夫也行啊!”
李朝還不死心,想呂布的背影大吼。渡遼營淫靡、腐敗,面前的男人,才是他想要跟隨的人。
有能力,連殺匈奴四力士。有氣度,忍他幾日不恭。
呂布充耳不聞,小心的與苓兒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怕自己身上的血,蹭到苓兒身上。
苓兒用手指輕戳呂布,低聲說道:“不理他,這樣不好吧。”
“聽苓兒的。”
呂布微微一笑,站定身體,懷中掏出李朝欠錢一貫的木簡,頭也不回的扔回去:“某遲早要為一任渡遼將軍,屆時再來與你討這一貫錢。”
區區二百石少吏,要做一任度遼將軍。
旁人說來,那是笑話。
呂布說來。
霸氣。
望著呂布繼續離去的背影,
李朝收好那一塊木簡,喃喃說道:“屆時,某定會令你刮目相看。” “某也要跟著你,侯子都、宋蠻子都隨你從軍了,九原城中都沒幾個好友了。”
王琦笑哈哈的小跑過來,一拍呂布肩膀。
“全了忠義,該回去盡孝道了。”
呂布委婉拒絕了王琦,這王琦確實令人感動,但他那性子,實在惹人厭。
呂布可以忍住不揍他。
那金甲、童環?
那城頭上的戍卒?
王琦從軍,會被人打死。
走吧!
一會走不了了!
呂布向魏續打了個眼色,魏續為呂布斷後。
秋射的九個魁首、督瓚的親衛戍吏、城中的達官顯貴,一窩蜂似的衝過來,結交呂布。
魏續、金甲、童環、唐琳,站成一條線。
人潮宛如洪水將他們四人淹沒。
當人們衝過四人,放眼再望去。校場那高壘的圍牆下,有一緊閉的小門。
呂布呢?
一場惡戰,呂布功成身退,自是不能讓他們找到。
說好的,晚上陪苓兒貊炙。
……
夜幕降臨,支就塞營地,貊炙的火熄滅了,營中還有火把。
戍卒們仍圍成一個圈,聽金甲、童環,講呂布的故事。
他倆看到的也不多,但是他倆會編。
兩個說書人,一場喝一喝,竟然引得周邊軍營的人,圍在外圍,一起來聽聽:
草原的新傳說,呂布,字奉先。
沒有人知道,英雄揚名之時,他為何至始至終沒有露面。
究竟去了哪裡?
支就塞人說,鄣尉返回支就塞了。
有人連夜追到了支就塞,就為了一睹草原英雄的風采。
城頭上的一員小將卻說:“呂鄣尉秋射未歸,煩去稒陽城尋。”
“我們就是從稒陽城來的,二百裡路,換馬不換人。”
無力的申辯得不到任何回應,這些人悻悻返回各自駐地。
又有人去督瓚府上去尋,誰知道督瓚也在找呂布。
那麽呂布到底去哪了呢?
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臧旻應付完呼征單於,隱隱覺得呼征單於定會找呂布麻煩,修書漢庭陳情。
一切妥當,夜已深,臧旻一身常服,來支就塞駐地尋找呂布。
正執不惑之年,臧旻卻生得一臉滄桑,胡須有些許花白,
沒尋到呂布,比兩千石高官和將士們一起,箕坐在地上,聽金甲、銅環講故事。
講那呂布,如何智鬥匹孤,退宇文、擒拓拔。
帳中。
洗去了一身血腥,呂布與苓兒對塌而坐。坐榻就是折在一起的行軍榻。
幾案上,有一盞當戶燈。
外面金甲、童環好吵,呂布也不出去,聽聲音臧旻似乎沒走。
苓兒看著呂布,後怕、微慍、不解、崇拜,都寫在臉上。
良久,她才開口問呂布:“若我沒有讓唐琳帶我去校場,你是不是不會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麽?”
“不會,願苓兒一生,看到得都是我這一雙,為你遮風擋雨的手。”
呂布伸手手,攤在苓兒面前:“而不是這雙沾滿鮮血的手。”
苓兒伸出纖纖玉手,輕撫呂布手心,撫摸他每一個關節上的老繭。左手虎口處,最厚實。
十六歲的少年,這一雙手卻好似三十多歲的壯年,粗糙而又有力。
苓兒忽然有一些心疼,她知道呂布從軍不久,也知道呂布父母早亡,寄居在舅父家裡。
這滿手老繭,定是無數個日夜,苦練武藝留下的。
也許,是為了擺脫魏氏的烙印。
無數個苦練的歲月,苓兒沒有陪著你。
以後的日子。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哪怕這是一雙沾滿鮮血的手,苓兒也會握著它,直至鶴發。
苓兒,用力握緊了呂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