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置鞬落羅、宇文莫那,那匹孤小兒尋得到就尋,尋不到盡快扶立拓跋新主。”
檀石槐聲如銅鍾般渾厚,吩咐道:“大戰將至,若有人膽敢趁拓跋勢微,行吞並之事,某揮師滅其全族。”
檀石槐的話,擲地有聲。
下人看著檀石槐,弱弱的問道:“大人,不如吾與你同歸,再赴西部傳令。”
“不用了!”
檀石槐一擺手:“路上若有不測,那也是旁人。”
下人看著檀石槐,自嘲似的笑了笑。
檀石槐大人,一身英雄膽,若是自己執意跟隨,他便要單騎赴稒陽,來看看這呂奉先。
……
夜幕中,呂布一行回到了支就塞。
城頭上,守城吏卒間,矗立兩人身穿常服,尤為顯眼。
嚴瑜與妻黃氏。
呂布遙望城頭之上,這時間居然還在等苓兒,為父母者,真是為子女殫精竭慮。
若是父母在,不知也如這嚴氏夫妻,終日在家中盼兒歸。
馬車速度漸緩,苓兒在馬車中探出頭來,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城頭上的父親。
“哼!”
嚴瑜見到女兒了,哼了一聲,拂袖下城而去。
黃氏順步道下城,迎出門外。
“娘!”
苓兒在馬車上跳下,撲入母親懷中:“苓兒不孝,讓娘擔心了。”
“傻孩子,你和奉先在一起,娘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你爹,這幾日寢食難安。”
黃氏刮了下苓兒的鼻子。一臉的疲憊,任誰都看得出,她這話是寬慰苓兒,也是說給呂布聽。
“嚴夫人,布擅做主張,帶苓兒秋射,還望見諒。”
呂布拱手施禮,和黃氏說道:“嚴先生若有怪罪,布願承擔。”
“怪罪什麽?”
黃氏一臉竊笑:“只要你全心全意對苓兒好,這門親事我做主,就定下了。三年之後,苓兒及笄,三媒六聘可不能少。”
“夫人放心,吾與苓兒大婚,必是舉世之親,整個大漢為我二人歡度。”
呂布咬了咬牙,想起上一世與苓兒的婚事。戰事緊迫,官位不高,草草了事。
這一世赴彈汗山,凱旋而歸之時,便是我與苓兒大婚之日。
“這孩子說得,禮數周到就好,我嚴氏也不是什麽名門望族。”
黃氏笑了笑,她看呂布真摯的眼神,就知道呂布不只是說說而已。
然二百石少吏,想要大婚之日舉世矚目,顯然這呂布是想三年內居公卿之位。
這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多少次出生入死,黃氏想都不敢想。
他隻願苓兒尋一知冷暖的男兒,相夫教子,渡此一生。
……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鄣尉二院中。
正房嚴瑜、黃氏免不得一番爭吵。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十五載,嚴瑜居然氣得大吼一聲:“你這愚婦,莫逼我休書一封。”
黃氏愣住了,眼淚在眼圈中打轉。
少許,黃氏幾粒墨丸放在硯中。
“來,為妻為你研墨。”
加少許水,手持研石,將墨丸漸漸研碎,清水漸漸變黑。
一滴淚。
在墨中化開。
嚴瑜執筆,輕沾點墨,望著手中木簡,潸然淚下,一個字都寫不出。
只有淚水,浸潤了木簡。
良久,夫妻二人攜手臥於榻上。
西廂。
苓兒看著書生陶俑,
滿心的女兒心事。 打開窗,望向東廂,手裡拿著那件沒做好的複衣內襯,想著呂布將自己這一襲複衣穿在身上,是否合身。
東廂,呂布躺在床上,夢回前世:
中平四年,冬十二月。
白雪皚皚的九原城,無論官吏還是小民,都在籌備著正旦歲首,如何祭祀祖先、何處走親訪友。
正旦未到,惡號傳來:
南匈奴叛反,寇略邊關各郡,不日將至九原城。
九原城軍民,翹首以待,等待大漢援軍。
沒想到等到的卻是朝廷詔書。
帝詔令:五原百姓牽於河東。
大漢要放棄五原了,一同放棄的還有上黨、朔方等郡。
呂布跟隨邊軍南下,一路上盡是餓殍。
兵馬行至一處殘垣中。
呂布見一老叟懷抱孫兒,在殘垣間避風。
那老叟,眼見孫兒饑寒交迫,瑟瑟發抖。居然割肉烹之,喂與孫兒。
看著孫兒狼吞虎咽,絲毫不知是老叟身上肉,老叟眼神中那種慈愛的光芒,看得呂布鼻尖發酸。
這老者,白發蒼蒼,衣不蔽體,手臂、胸腹處,除了血淋淋的傷口,還有糜爛的凍瘡。
老叟仰頭看向呂布。
呂布低頭俯視老叟。
“五原城池堅利,為何不守?”
老叟突如其來的質問,呂布竟然無言以對。
扭頭要走,忽然手臂被人拉住了。扭頭看去,那是一隻骷髏手!
再回頭,那老叟周身皮肉漸漸消散,一具冷若冰霜的骷髏,立在眼前。
骷髏一臉猙獰的搖臂質問呂布:“為何不守?”
“為何不守?”
老叟的孫兒,不知何時業已化作骷髏。
“為何不守?”
……
驚醒!
呂布滿頭大汗,眼眶中略有濕潤。
“這一世,一定為你們守住邊關。”
呂布喃喃自語,記不清那老叟的樣貌,卻知那是五原百姓南遷的眾生相。
朝廷放棄整個並州以北,完全是明年一場惡戰的遺禍。
還有十個月。
屆時,大漢舉國之力,三路大軍,共討鮮卑。
烏桓校尉夏育出高柳,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出雲中、匈奴中郎將臧旻出雁門。
出塞二千余裡,與檀石槐三路大軍一場惡戰。
漢軍大敗,吏卒戰死者十之七八,三路將領,各率數十騎逃回。
至此,大漢再無力北進。
漢室從此開始衰微。
為什麽敗得如此慘?
軍糧克扣、私鹽出塞、裡通鮮卑。
大漢邊關糜爛不堪。
今時將入冬,牛羊正肥,鮮卑人應該正在聯系邊關,用牛羊、馬匹換得糧草。
若是過了這個冬日,牛羊皆瘦,也便賣不上價了。
那克扣的軍糧,恐怕就是要與鮮卑互市的。
阻互市、斷鹽路、誅邊關裡通鮮卑之人,方能安穩後方。
這是出征鮮卑之前必須做的。
單單一個私鹽,就牽扯到了宮中的平氏君,那麽牛羊、糧草互市,又會有何人居於幕後?
直覺告訴呂布,不是平氏君,應該還有旁人。大批牛羊馬匹入境,五原本地定還有望族、商賈牽扯其中。
恐怕,還有匈奴人。
他們會是鮮卑牛羊,最大的買主。
如何與之一鬥?
又到了呂布的痛處,沒有良才與謀。
畢竟這不是征戰沙場,不是一刀一槍的打下來。支就塞一乾娃娃小吏,倉中一群落魄士人。
“不知元節公,可否為某謀得。”
呂布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