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匈奴中郎將府。
四進的院子,即使在晚上,也被照得亮如白晝。作為大漢北疆第一權臣,臧旻看著屋舍內小廳一副猛虎下山圖,滿臉的愁容。
我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這一生以一封《上書訟第五種》,嶄露頭角。平定許昭之亂,揚名天下。
帳下丹陽太守陳夤、郡司馬孫堅,都乃人中龍鳳。每每對他臧旻崇敬有佳。
子臧洪十五歲為童子郎,入太學,頗有美名。這一生,功成名就,福澤後人。
拜匈奴中郎將……
“哎!”
臧旻歎了一口氣,此時不過年至不惑,何時丟了那股心氣呢?
這一任匈奴中郎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年時間,居然被這呼征單於壓得抬不起頭來。
盯著這副下山虎,那是西漢諫議大夫龔舍所繪。平定許昭之時,時任太尉陳耽所贈,還記得當時陳耽嘉許:君如這下山猛虎,一任匈奴中郎將,定能安定邊關。
結果呢……
邊軍糜爛,坐視不理。呼征跋扈,怒不敢言。呂布在邊關所作所為,都是他臧旻想做而不敢放手去做的。
如今…就連聲援呂布,都不敢。
吾兒臧洪,這一生仕途注定坦蕩。再經營數代,我臧氏也許會達到楊、袁兩家的高度。
怎能,讓臧洪陷入險境?
臧旻咬了咬牙,回想起呂布《與臧使君舉張君遊書》,洋洋灑灑訴盡理想。
感同身受,觸動良多。
呂布有大才,又有雄心壯志。缺得是一個好出身,一個好靠山。
臧旻想做這個靠山,假以時日,複招孫堅。帳下臧洪、孫堅、呂布,鮮卑之患可解,平步青雲位登三公那是可以預見的。
可是……
臧洪與呂布,忠君與愛子。
臧旻毫無猶豫。
選擇了愛子臧洪。
“我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臧旻眉頭緊鎖,《上書訟第五種》當時那種自知九死一生,也要鳴一鳴這不平事,那種悲壯情節,到底哪裡去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臧旻捫心自問:我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自己厭惡的那種人?
“明府!”
門外侍衛見臧旻房內燃著燈,輕聲說道:“有客夜訪。”
……
同樣一個不眠夜,呂布與楊彪沉默的對視。
“匹夫,死局。”
楊彪搖了搖頭:“宦官有最強的武器,黨錮。”
“只要上書,表你我為黨人,此役完敗。要麽死走逃亡、要麽落草為寇、要麽暗無天日的禁錮。”
還有一點楊彪沒有說,督瓚之死,大有文章可做。
“明日我弛道洛陽,希望平氏君與宦官還未打成合作,看能否扭轉局面。”
楊彪深吸一口氣,知道機會渺茫:“若我有五日沒有來書,你便登陰山投靠楊敢吧!”
“豎子腐儒,不足與謀!”
呂布一聲斷喝,厲聲斷喝:“呂布不在邊軍,大漢邊關堪憂!”
“呂布不在邊軍,殺父之仇如何得報?”
“此時若登陰山,對國不忠、對父不孝、對民不仁。”
呂布頓了一下,盯著楊彪:“對友不義!”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呂布認了。”
呂布深吸一口氣:“早晚有一天,也許就在明年。大漢要有一次北伐,三路大軍出征,出雲中、雁門、高柳。依今日之邊關,大軍底細盡數傳於鮮卑,我邊軍兒郎,又有幾人能活著回來?”
呂布說得就是明年一場大戰。
三月,烏桓校尉夏育獲罪。
四月,鮮卑寇邊。
五月,夏育得知鮮卑寇邊,欲將功折罪,買通王甫,進言皇帝劉宏,出征鮮卑。
八月,漢朝派夏育從高柳縣,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從雲中郡,匈奴中郎將臧旻與南匈奴單於從雁門郡,三路同時出兵討伐鮮卑。
出塞千余裡,漢軍大敗,損失兵馬十之七八。
那並州的兒郎,呂布的拚盡全力想要保護的人民,保經喪子之痛。
這一戰,大漢傷到了根基。黃巾可繳,無力匈奴、西羌。
看著百姓痛哭,寡婦、老嫗,淒然相望,呂布生命中第一次感覺到無力。
“不怕實話告訴你,一路九死一生,與整個邊軍高官為敵。某呂布,就是為了贏得這場戰爭。”
呂布高聲說道:“不是為國盡忠,不為封候拜將,布隻想守護這片深愛的土地。”
一番慷慨陳詞,楊彪看來錯漏百出。依如今局勢,一場大戰時機並不成熟。
安能出兵?
但楊彪就是莫名的覺得鼻子酸酸的,在他眼裡,呂布多次與死神搏鬥。
四破兩千、孤鬥五千、五十騎屠五千軍。
單人獨騎,孤身與整個天下為敵。漢人、鮮卑、匈奴,持戟策馬孤立無重圍之中,沒有一個盟友。
有!
有我弘農楊氏!
有我支就塞二百將士!
還有天下黨人!
楊彪看著呂布,心裡忽然有些崇拜。這種不參雜任何功利,甚至不參雜忠君愛國的守護,令人敬佩不已。
“奉先,我們怎麽做?”
這樣的呂布,楊彪不敢再稱他匹夫。這一聲奉先,楊彪掃清了若有門第之見,第一次將呂布視為一友,而不僅僅是一種為國盡忠的合作。
“還是那句話,惹急了某家,他娘的弛道洛陽,攻宮城,殺盡宦官為父報仇。”
呂布說完,見楊彪陷入深深的擔憂,對他說道:“放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彼時王甫、曹節未有今日地位,某父之死,大有可查。”
“若攻洛陽,某與你一道為這亂臣賊子。”
楊彪咬牙,一臉悲壯的吼道:“是忠是奸,後世自有評說。”
……
夜已深,匈奴中郎將府,侍衛精神正勝,在一起猜測和白夫人一同夜訪的少年的身份。
雖為漢人打扮,但那人一眼就能看出,有異族血統。
漢人與胡人、烏桓、龜茲甚至是鮮卑通婚不在少數。
正房外側是一小廳,與臥榻之見有屏風相隔。
郎伯當看著壁上掛一副下山虎,笑道:“臧使君,可收到了平氏君親筆信?”
“收到了!”
臧旻狐疑的看著郎伯當:“臧某已有回書。”
“就是這回書,臧使君識得大體。大司徒之位這幾日便會有空缺,臧使君倒是一不二人選。”
郎伯當說著,嘴角上揚。人是會變的,功名利祿加身,臧旻早就不是那個抱打不平的少年了。
“臧某斷不會參與爾等勾當!”
臧旻面色轉厲,對郎伯當說道:“呂布一事,臧某雖然應下了,你若得寸進尺,修怪某食言。”
“我既敢來,就不怕你食言。太尉劉寬、司徒楊賜、北地太守皇甫嵩、支就鄣尉呂布、九原令王濤,結黨的奏書已經準備好了。”
郎伯當玩味的看著臧旻:“某倒是不建議在上面加上你臧使君的名字。”
“啊?”
臧旻倒吸一口涼氣,黨錮猛於下山虎。
李膺、杜密、翟超、劉儒、荀翌、范滂、虞放。各個治世能臣,都倒在了黨錮之下,何況自己呢?
“也不要你行資敵、互市之事。”
郎伯當恨透了自己現在的性子。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讓他感到恥辱。
然而,他不得不這麽做,開口對臧旻說道:“大司徒之位,與你換一個人。”
“別以為你們做什麽某不知道,呂布已然甕中之鱉。”
臧旻看著這異族少年, 總覺得他是個鮮卑人。
“我要那江東猛虎孫堅。”
郎伯當受不了臧旻這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性子,直來直去。
全盤計劃中,還有最後一個漏洞。那便是沒有一個能夠與呂布武力接近的人。
江東猛虎孫堅,郎伯當命人去吳地見過此人。
堪與呂布一比。
“孫文台?”
臧旻一愣,他要孫堅幹嘛,刺殺呂布?
“若你要行刺殺之事,孫文台定不能從。”
“不!”
郎伯當搖搖手指,開口說道:“只需這孫堅守在弛道之上,若呂布弛道洛陽,只需帥兵半路截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