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流光如火。
一早,太陽就從東面升起,陽光落在渭水之上,河面泛起金光,河風輕撫湖面,漾起漣漪,就像是一條長龍遊動,波紋就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鱗片。
陽光落在玄真觀後桃花林。
桃葉翠綠欲滴,葉片上滾動的露珠,反射著晨光,在林子內漾起了點點金光。
一身白衣腰纏麻繩的杜睿在桃林中緩步而行,雙眼直視前方,就像是在望著極遠極遠的地方,眼神沒有焦點,一看就是沉浸在不知名的世界之中。
莫愁執劍跟在身後。
她穿著青色的裙裳,腰間是藕色的腰帶,裙裳的下擺貼著腳面,腳下是一雙靴子,靴子是由鹿皮所做,顏色五彩斑斕,鞋底很是厚實,足足有好幾層鹿皮,上面布滿忽凹忽凸的花紋,如此,也就能增強對地面的摩擦,對於穩住身形有所幫助。
哪怕是在桃花林,莫愁依然無法放松下來。
上一次,杜睿在天津橋上被擄走,雖然,第二天就被送了回來,哪怕是負責看管桃花林的慧真道人都沒有察覺,莫愁還是很不安樂。
她認為自己失職了。
那天晚上,她無法入睡,生怕杜睿一去不返。
畢竟,她也照顧了杜睿好幾年,一開始對杜睿沒有絲毫的防備,隻有神經病才會去防備一個癡傻兒,潛意識裡,她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小弟弟,照顧得無微不至,這也是杜睿能夠順利長大到十歲的原因之一,以前的那麽多年,她從未有過一天離開過他。
還好,那個女人信守承諾,杜睿第二天回來。
她的目光不曾離開杜睿腳下。
桃花林中雖然沒有什麽太過險惡之地,落葉也不多,荊棘之類全無,偶爾卻也有樹根探出地面,土地高低不平,她擔心杜睿摔倒,畢竟,這會兒,杜睿正神遊天外。
莫愁也清楚,杜睿並非癡傻兒。
在丹鳳殿那天,因為母親死去而受到刺激,失魂症好了大半,然而,還是有著心疾,經常性的出神,真正的神遊天外,並非是偽裝。
所以,她擔心杜睿會摔倒。
以前,杜睿神遊天外的時候就經常摔跤,有時候撲街,弄得一臉是血,爬起來之後當什麽都沒有發生,擦都不擦也一下,也不知道疼痛,繼續向前走。
每當出現那樣的事情,她總會自責半天。
是的,杜睿是在神遊天外。
心神沉浸在魚龍變的經文之中。
隻要觀想經文,也就在識海中緩緩展現,無需要理解那些經文的意思,所有的經文都是蝌蚪形狀的符號,閃耀著金色的光澤,輕輕跳動著,一旦心神沉浸其間,也就會隨著跳動,就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一般,每一次牽動,丹田氣海便是輕輕一震,雲氣凝聚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有著大魚的形狀。
真氣如霧,往丹田降落。
原本乾涸的丹田已然有著水汽,鋪著濕濕的、淡淡的一層薄霧,如果心神落入,隱隱能聽見趵趵流動的聲響,非常輕,非常細,卻能聽見。
魚龍變這功法的確霸道,不愧是皇家秘傳。
當然,杜睿的天賦也極其驚人,他的精神力本來就非常強大,很輕易就能觀想出所有的經文,和每一個字有著呼應,相互牽引。
後來,唐唐消耗了自己的先天真氣為其推功過血,打通了全身所有經脈,再加上青蓮碧落丹的功效,起到了一種非常神奇的功效,挖掘出了杜睿的潛力,丹田氣海自然有所改變,
吸納真氣的速度呈數十倍的增強。 之後,只需要努力修行。
時間一到,丹田一旦成為海洋,也就完成了築基。
這時候,杜睿雖然是在神遊天外,但是和以前不一樣。
他的心神雖然沉浸在識海中,和那些魚龍變經文相呼應,本能卻很自如地控制著身體,腳下哪怕出現樹根攔路,也會很自然地跨了過去。
莫愁其實不用擔心。
當然,莫愁不知道這些,她依舊小心地看著杜睿腳下。
前幾日回到玄真觀之後,杜睿就像現在這樣,沒事就在桃花林中亂竄。
這些日子,因為薛卓被刺一事,京兆尹下令,金吾衛、神策軍、六扇門全部出動,大索長安,鬧得整個長安城和萬年縣雞飛狗跳。
魏嶽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出門,免惹是非,所以,連杏廬都沒有去。
走到草堂前,杜睿卻停了下來。
莫愁停了下來,有些詫異。
前幾天,杜睿一早起來就在桃林內亂竄,一直到了午時時分這才停下,這時間段,應該繞過草堂前的那棵梧桐樹向山上走去才對。
隨後,莫愁聽見了聲音。
在遠處的院門附近,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響,不一會,伴隨著說話聲、爭吵聲,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從那邊由遠至近的傳來。
杜睿面色平靜,他走到草堂前,梧桐樹下。
隨後,他一屁股坐在躺椅上,將小小的身子躺在椅子上,抬頭仰望著尚未被火紅的驕陽徹底統治的藍天,擺出心神恍惚,物我兩忘的樣子。
莫愁沒有說什麽,轉而站在了他身後。
沒多久,一行人穿過桃林,來到草堂前。
走在前面的是魏嶽,他臉色有些不虞,一側的是慧真道人。
這會兒,這個肥胖的道士正氣急敗壞地和一些陌生人說著話,說玄真觀乃是皇家道觀,就這樣闖了進來,是不是沒有什麽規矩?他的聲調很高,別他指責的那些人全沉默著,大多陪著笑,那些人身穿皂衣黑褲,腳下是黑色的靴子,一共七八人,其中,有三人身上披著白色的披風,頭上戴著白色的高帽。
這是六扇門的標準打扮。
杜睿知道六扇門。
六扇門是大唐帝國刑部的一個部門,在長安城京兆府,在各地的州府縣衙都有著支部,六扇門就像杜睿所在那個世界的警察,一方面被上面總部管理,另一方面,卻要聽從當地一把手的號令。
並非所有的衙役都有著六扇門編制,就像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刑警一樣。
衙役也著皂衣黑褲,卻不能穿戴白披風,戴白色高帽。
也就說,這群人中,有三人來自六扇門。
來到草堂前,為首那人一眼就看到了杜睿,他也就停下了腳步,瞄了一眼一旁的魏嶽,只見魏嶽走到杜睿跟前躬身肅立,輕聲說道。
“少君,萬年縣六扇門主事諸方求見……”
諸方正是那個帶頭人,四十出頭的樣子,身形瘦高,下頜光溜溜的,唇上則有一道八字須,薄嘴唇,鷹鉤鼻,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裡,貼著濃眉,看人的眼神怪怪的,有些陰惻惻的。
他向前一步,躬身行了禮,笑了笑。
“貴人安好,如意吉祥!”
在杜睿那個時空的唐朝,並不流行跪禮,在這個世界,更是如此,哪怕杜睿是皇族,身份地位頗高,也不會下跪行禮,哪怕是英宗和郭皇后,也隻有在大禮儀的時候才會接受跪禮。
一般情況下,哪怕身為皇子,杜睿也該回禮。
就算現在皇權並不式微,像諸方這樣的公職人員,正常情況下,哪怕身為皇子,也該回禮,特別是那些胸懷若谷,挺有想法的皇子。
禮賢下士是每個上位者的必備要素。
哪怕他心裡怎麽厭惡眼前這個人,必要的姿態還是擺出來的。
可惜,杜睿不能走這條路。
現在,他還是天生的癡兒。
所以,他沒有回禮,起身的動作也欠奉,仍然躺在躺椅上,看樣子,不但沒有聽見諸方的問好,就連這一群人都沒能放在他眼裡。
諸方咬了咬牙,有些尷尬。
要想坐穩萬年縣六扇門主事這個位置,自然需要一些本事,但是,比本事更重要的卻是背景和靠山,沒有背景和靠山,不管你是誰,你都坐不穩這個位置。
不僅六扇門,在這長安城,任何一個位置都是如此。
諸方能坐穩這個位置,自然是有關系的,搭通了天地線。
他知道邯鄲君的存在。
如果可能的話,他不會來這裡。
但是,他沒得選擇。
前幾日,有刺客在天津橋上刺殺劍南道按察使薛卓,薛卓乃是神策軍那邊的人,和諸方並非一路,然而,誰叫他死在了萬年縣的管轄區域,現在,連屍體都還沒有找到。
當然,事情鬧得這麽大,就連六扇門總部都沒辦法做主,金吾衛,神策軍,六扇門等各個部門紛紛出手,搜尋凶手,很快,他們就掌握了一些線索。
其中,邯鄲君就是最重要的線索。
刺客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眾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目擊了整個事件,尋到這些知情人,綜合他們的說法,邯鄲君杜睿也就出現在報告中。
他們知道,薛卓在拚命的時候有把邯鄲君當成了人質。
也知道,是邯鄲君在最後時刻刺了薛卓一劍,將薛卓殺死。
當然,他們也清楚,杜睿被那個刺客擄走,消失了一天之後這才回到了玄真觀。
三天前,不管是六扇門,還是金吾衛,神策軍都知曉了這件事,然而,沒有一個部門前來玄真觀質問杜睿,事情牽涉到了皇子,哪怕是被當今放逐出宮廷的皇子,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現在,諸方出現了。
他也明白自己是一個過河卒!
過河卒不好做!
然而,他堅信,過了這條河,就是一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