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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退到兩刻鍾前。
陽光依舊熾熱,地面上依舊像鋪著一層白煙,樹上的知了依舊不知疲倦地叫著。
茶寮內,一乾茶客的心卻像是在寒冬臘月,當黃亮化成一股怪風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這些普通人一個個面色如土,雙腿發軟,各種驚悚的傳聞,和山精鬼怪有關的傳說也就出現在腦海裡。
這可是玄真觀啊!
就在眾人驚懼之際,一群身穿青色道袍手持長劍或者拂塵的道士從山腳下繞了過來,所有人都展開了輕身術。
有的像湖面上一閃而過的蜻蜓,在地面一點,在空中飛出幾丈方落下,然後,腳尖繼續點了點地面,再次飛了起來;有的像疾風一般在地面疾馳;有的跳躍如猿猴;有的則是像箭矢一般從遠方彈射而來……
這些道士分成好幾撥,一部分人將茶寮圍著,一部分人則分散到了四周,茶寮的旁邊還有著其他商鋪,這時候,那些商鋪也是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六經道人出現在茶寮內。
高大的身影,寬大的青色道袍,戴著九梁冠,腳下是一雙登雲靴,手持一把拂塵,拂塵的柄由黃銅所造,上面篆刻著許多符文,拂塵的塵須由不知名的妖獸毛發為原料編織而成,潔白無比,甩動開來,就像是天邊漂浮的白雲,隱隱帶著出塵之意。
“無量天尊……”
進得茶寮,六經道人臉上掛起了熟悉的笑容,這笑容便如陽光一般,三縷長髯輕輕在頜下漂浮,他的長相有著非常強悍的欺騙性,就像戲台上的那些神仙,仙風道骨。
瞧見這些道人,瞧見六經道人的笑容,眾人惶惶不安的心也就落下了。
“道長,這是……”
茶寮老板向前兩步,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雙手搓著,不知該放在何處。
“老板勿憂,江湖匪類而已,想要對本觀不利,豈不知,在道尊法眼之下,一切鬼魅,皆要現形,這不,見機不妙,已然如受驚之走獸,倉皇逃竄……”
停頓片刻,見老板欲言又止,六經道人舉起左手,右手的拂塵搭在曲起的左手手臂上,向著茶寮眾人行了個禮。
“諸位且放心,玄真觀外十裡,不容跳梁小醜,邪魔外道逍遙逞威,那江湖匪類雖然已經逃遁,卻也逃不過我道家神通,必定會被抓捕歸來!”
隨後,六經道人走出茶寮,展開雙手,振動袍袖,大鳥一般飛騰而起,站在了茶寮的涼棚上,在涼棚上轉了一個圈,居高臨下地望向四方,運足真氣大聲說道。
“無量天尊!”
聲如洪鍾,震撼四方。
所有人皆抬起頭,望向涼棚上的六經道人。
只見他一臉莊嚴,雙目炯炯有神,便如那些凡夫俗子香案上供奉的神仙道人,有著降魔神威。
“玄真觀外方圓三十裡,不容別有用心的宵小窺探,只能容許信眾們朝拜上香,諸位,若是有著別的心思,最好就此離開……回去給你們的主子說,玄真觀那是華山下院,皇家道觀,道尊顯聖之地,決不允許肆意妄為,若不然,勿怪言之不預!”
這是玄真觀第一次亮出了態度。
其實,在後山這裡,有著許多勢力的坐探刺奸的事情,玄真觀並非不知情,身為地頭蛇,一邊是華山下院,一邊是皇家道觀,無論哪一個身份,其潛勢力也絕不會小,在這片雜亂的棚戶區,玄真觀同樣有著探子,畢竟,雖然是道觀,卻並非真正的超脫凡塵。
只是,以前都沒有把自己的態度亮出來。
原因很簡單,邯鄲君杜睿不夠分量,不過是一個被放逐出宮的皇子,
又是癡傻的孩童,政治*生命幾乎已經失去,哪怕後面有著波瀾,卻也不值得玄真觀為之背書。不過,當杜睿獲得了郭皇后和皇帝的關注之後,玄真觀也改變了態度。
特別是皇帝將玄真觀後面的桃山一部分劃給了杜睿,從宮中的匠作所那裡調來了大量的工匠,並且,征召了民間的工匠來為杜睿建別院之後,玄真觀的上層人物們也就知道,不能再這樣置之不理,玄真觀須得做一些什麽,並非因為杜睿,只是因為皇權。
華山氣宗有五個道觀,其中,玄真觀幾乎就是皇族集中之地。
杜氏皇族大概有著三個勢力,其一自然是在長安城中,另一股勢力是在眉縣杜氏的祖地,第三股勢力也就是在華山玄真觀,當初,天后權傾天下,將杜氏皇族打壓得噤若寒蟬,長安城內的勢力幾乎被一掃而空,特別是天后遷都雒陽之後,皇族在朝堂上幾乎就沒有什麽力量。
之所以能撥亂反正,除了諸多門閥世家皆反對天后的政策之外,還因為杜氏的力量依舊存在,不管還是祖地還是玄真觀,皆有著強大的力量,一旦爆發出來,不容小覷。要不然,即便天后逝去,杜氏要想奪回皇位也非易事,哪怕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姓杜,也別想獲得什麽實際權柄,不過是傀儡小兒,天下大勢說不定比現在還要糟糕。
所以,玄真觀是牢牢地和皇權綁在一起。
哪怕不需要皇帝的旨意,玄真觀也須得做出一些反應。
當嶽衝一劍將施展天魔解體大法的黃亮劈成兩半截之時,六經道人已經安撫了普通的信眾和香客,也震懾了一些依舊隱藏在人群中的各路探子,他進入了莊園大門,在那裡,魏嶽正滿臉帶笑地恭候著,一向以來,為了避嫌,六經道人都很少和杜睿見面,只是和魏嶽打著交道。
“多謝道長……”
剛剛走進大門,魏嶽便迎了上來,拱著手,彎著腰,不停地向六經作揖。
這會兒,六經臉上掛著的是世俗的笑容,就像他在前殿招呼那些上香求神的貴人一般,不複先前在信眾香客們面前的仙風道骨,笑得就像是一個生意人。
“使不得,使不得……魏公多禮了!”
六經豎著左掌,拂塵搭在左手臂上,也不停地點頭。
兩人也就非常禮貌熱情洋溢地寒暄了幾句,隨後,魏嶽一把抓住了六經的手,然後,六經感到有什麽物事滑進了自己的袍袖,他面上也就有著一絲猶疑。
“這是十三殿下的小小意思,還望道長笑納!”
魏嶽眯著眼睛笑著,像是一隻老狐狸。
“好!好……”
六經抬頭仰天笑了兩聲,輕聲說著。
“既然是殿下的饋贈,貧道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後,他得意地說道。
“魏公,貧道今日這場戲做得怎樣?”
魏嶽沒有說話,只是笑著,向他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六經志得意滿地捋著下頜的三縷長髯,朗聲說道。
“魏公,既然我玄真觀發出了警告,那些跳梁小醜們從此自然絕跡,如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夥再次出現,無須勞煩貴方,我玄真觀自會出手料理……”
“自然,自然!玄真觀的威名,有誰不知,日後,十三殿下就要勞煩道長了!”
六經笑了笑,在魏嶽耳邊小聲說道。
“魏公,貧道想要拜訪殿下,不知方不方便?”
魏嶽愣了楞,遲疑了一下,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同樣輕聲說道。
“道長不是外人,要拜見殿下,殿下自然是非常歡迎,不過……”
停頓片刻,魏嶽方才小聲說道。
“原本殿下的行蹤不容外泄,不過,道長不是外人,咱家也就大著膽子說一句吧,殿下現在不在,已經外出,殿下回來,咱家一定第一時間將道長的好意傳達……”
“那好,那好……”
六經臉上帶著笑,連聲道好。
出去了?
為何沒有線報?
六經是香火道人,負責玄真觀的外務,背地裡,其實還有一個身份,玄真觀不多的一些暗探和刺奸由他管理,也就是說,他負責的是玄真觀的情報業務。
玄真觀是道觀,也是武林門派,朝堂勢力的延伸,自然有著情報機構,不過,這機構並不外延,只是進行防禦,並沒有多少人,大部分也都布置在玄真觀周圍,像那些算命先生,或者賣護身符的小販中便有著坐探,這些坐探長年累月在此,生意其實也是他們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外來者一般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杜睿幾次化妝出行,也並非都無聲無息,至少,六經就知道幾次。
和外來勢力的刺奸相比,玄真觀的坐探有著地利之變,更難瞞過。
這一次,杜睿卻瞞不過了他們。
原因很簡單,這一次出行,杜睿沒有帶上任何人,就連一直護衛在身邊的聶遠也都沒有帶上,而是孤身出外,當然,肯定有人勸諫,杜睿自然也照常不搭理。
出外是一個人,卻又並非一個人上路。
在約定的地方,嶽衝等在了那裡,瞧見杜睿,他向前了兩步,並未躬身行禮,只是簡單地抱了抱拳,禮節有些敷衍,強者對弱者的態度表露無遺。
杜睿並不在意,他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嶽衝沉聲說道。
“殿下,草民失手了!”
“逃了?”
杜睿皺了皺眉。
“死了!運用天魔解體大法自爆了!”
“哦!”
杜睿眨了眨眼。
裡面那個見勢不妙立刻自殺,外面那個竟然可以和準先天交手死鬥,僅僅只是一個刺奸小組便如此,這背後的勢力,細思極恐。
“走吧……”
他輕聲說道,然後,向著前方電射而去,嶽衝也就跟在了身後,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