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碼頭，永遠都是那麽寂靜，一整天也見不到幾艘船隻停靠。

　　碼頭破舊而窄小，立樁和甲板上到處都是修修補補的痕跡。

　　伴隨著烏篷船劃過湖面的波浪聲，孫山一行人的到來，為這裡稍微增添了一分生氣。

　　孫山當先走下船來，然後帶領著一行人，沿著慈溪向上遊走去。

　　溪水兩岸的稻田長勢極其喜人，就連孫山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

　　慈裡村還是前幾日見過的那副模樣，破舊的石牆瓦頂，坑坑窪窪的泥濘土路，顯示著這裡昨日比蘇州城裡多下了一場秋雨。

　　沿著土路往深處的莊園方向前行，沿途不見了平日裡在此戲耍的孩童們，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整個村子裡的人都仿佛憑空蒸發了一般。

　　孫山一臉詫異地向前走著，就當他要穿過村子之時，一陣嘈雜的驚呼聲突然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拐過一道圍牆，一副場景呈現在他面前。

　　只見一群人聚攏成一團，正在眼睛眨也不眨地圍觀著中間一名青年男子。

　　這青年男子卻是根本不理會周圍人群的目光，只是手持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尖刃小刀，正在對地上的一隻小豬崽子，聚精會神地忙碌著什麽。

　　劁豬匠?

　　孫山走過去，將這青年男子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這人的確是在劁豬。

　　手起刀落之間，煩惱根一切而下，一隻小豬崽子從此就告別了充滿躁動的未來，安安心心地躺在豬圈裡狂吃養膘就行了。

　　瞧了一會兒，孫山不禁收起了對這劁豬匠的輕視，這是一位很不錯的劁豬匠，隻知埋頭乾活，動作乾淨利索，下刀極快，手藝極好。

　　不過半刻鍾的短短時間，旁邊的豬圈裡就多了十隻被劁過的小豬崽。

　　細算下來，這劁豬匠的速度之快不由讓人咂舌，劁一隻豬平均還不到一分鍾。

　　孫山見獵心喜，擠開人群走上前去，突地出聲問道:“喂，劁豬的，你可敢劁人?”

　　這劁豬匠抬起頭來，詫異地望著孫山，等他看清孫山的穿著明顯不是普通人，身後還跟著幾名跟班，忙站起身來，躬身一禮道:“有何不敢?不瞞公子，劁人乃是小人家中祖傳的手藝，這劁豬是後來才改行的。”

　　聞言，孫山不由一愣，他先前只是玩笑之言，卻不料還真的應中了。這劁豬匠貌似恭敬謙卑，語氣卻是不卑不亢，身上自有一股獨有的氣質。

　　孫山在打量劁豬匠，劁豬匠也在打量孫山，而劁豬匠此時的心中卻在納悶:“這位公子張口就問劁人，難道是他家中有人要進宮當公公嗎?”

　　“喔。”孫山對這劁豬匠愈發好奇，繼續詢問道，“你是哪裡人?”

　　劁豬匠回道:“小人祖籍深州，自幼隨家父混在汴京城裡，專靠為進宮的公公們淨身為生。”

　　孫山又問:“那你為何會流落到此地?”

　　“唉，這事說來可就遠了。”劁豬匠搖搖頭，長聲歎息道，“靖康年間，金賊攻破了汴京城，先父慘死，小人僥幸逃了出來，可惜臨安城的老爺們嫌棄小人年輕，看不上咱的手藝，小人隻得改行做了劁豬匠。”

　　孫山打聽道:“那你現在每月的穩定收入有多少?”

　　劁豬匠苦笑著搖頭道:“公子說笑了，乾我們劁豬這一行的，哪有什麽穩定的收入?運氣好時，一個月說不定能掙個七八貫錢;運氣差時，可能連一單買賣都接不到。”

　　孫山微微點了點頭，

思量一陣，突然說道:“那我若是雇傭你，每月二十貫工錢，你可願意?”　　劁豬匠一愣，不敢置信地反問道:“公子此言當真?”

　　“當真！”孫山重重地點了點頭。

　　劁豬匠見孫山不是兒戲，面色也變得鄭重起來。

　　只見他低頭思量一陣，猛地抬起頭來，狠狠一拍胸膛，郎聲道:“好！既然公子如此仁義，小人若是再不答應，那可就是真矯情了。打今兒起，我姓刁的這條命就算賣給公子了，日後只要公子一聲令下，即便是殺人放火，小人也決不推辭！”

　　“果然是條好漢！”孫山聞言大喜，拉著劁豬匠的衣袖，大聲笑道，“走，咱們去莊子裡邊喝酒邊閑聊。”

　　說完，孫山領著劁豬匠，轉身朝莊園走去。

　　這一幕卻是看呆了一眾圍觀之人，一個劁豬匠轉眼間就攀上了他們主家，這事情太神奇了。

　　一旁的田莊管事老陶，卻是囑咐了幾個婦人一番，又屁顛屁顛地追趕孫山去了。

　　細說起來，孫山此舉雖是心血來潮，卻也不是無的放矢。今日見了這劁豬匠的手藝，讓他念頭萌發，轉眼間便想到數樁能用到這劁豬匠之事。他準備就將這劁豬匠帶在身邊，日後說不定還會派上大用場。

　　…

　　酒宴用罷，時間已經過了午時。

　　那劁豬匠回家收拾行李去了，其他人也被帶去休息，客廳中隻留下孫山和管事老陶兩人。

　　卻見孫山端坐在廳堂正中的太師椅上，一臉的陰沉模樣，他語含怒氣的厲聲呵斥道:“你到底消息送到沒有，都過了一個多時辰，磁窯場的管事為何還沒到?難道非要讓我親自上門去請他不成?”

　　“少爺息怒！”陶管事跪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回道，“小的確實將消息送到了，那祁管事也當面接了。至於他為何沒來，小的真不知曉。”

　　孫山冷笑一聲:“這麽說，這姓祁的現在還躲在磁窯場，等著看我的笑話呢?”

　　陶管事抬起頭來，接下來說的話卻有如在添油加醋:“少爺， 祁管事早不在磁窯場了。半個時辰前，莊裡有人親眼見他從碼頭乘船，往西山鎮去了。”

　　“什麽?”孫山氣得猛一拍桌子，“明知我要召見他，這廝竟還敢到別處去，真是豈有此理！”

　　陶管事又插了一句:“小的聽說，府裡有位大人物今日到了西山鎮，祁管事著急跑去拜見了。”

　　孫山聽了一愣:府裡的大人物?難道是他父母?可是今早辭別時，府裡有人前來下帖，孫父的一位故舊今日要登門拜訪，現在孫父怕是正在府中招待客人呢。孫母更是不可能，前幾日她老人家偶感風寒，正在家中閉門養病呢。

　　孫府之中，除了他父母，還有誰能比他這個少爺地位更高?這人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磁窯場的祁姓管事，顛顛跑去拜見，而不用理會他孫山。

　　孫山直視著陶管事，厲聲問道:“老陶你說，那位大人物到底是誰，竟然比本少爺臉面還大?”

　　“小的真沒聽說，下面的人也沒打聽到。”陶管事低著頭，回稟道，“但是，小的大概能猜出那人是誰。”

　　“是誰?”孫山逼問道。

　　陶管事支吾道:“祁管事是二管家的親外甥，所以，小的猜測，那人應該就是二管家。”

　　孫山聞言一愣:“柯全?真的是這老狗?”

　　“小的也是猜測。”陶管事撇清道。

　　孫山站起身，背著手在客廳中踱步了許久，才出聲吩咐道:“備船，我要去西山鎮。”

　　沒過多久，一艘小船從碼頭駛出，朝著西山鎮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