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你準備何時出發?可有目的地?”孫山越瞧這個徒弟越覺得順眼，主動關心起了他未來的遊歷安排。

　　“弟子打算後日便啟程，至於去往何處，弟子心中還未曾有過計劃。”衝虛老道如實答道。

　　“噢。既然如此，為師便為你指個去處。你此去可先到北邊金國境內的鹹陽城，尋訪一個名叫王中孚之人。此人年約三旬，乃是個文武全才，於修道一途更是天分罕見。尋到他後，你可先代為師將其收為弟子，傳授他些基礎道法。”

　　孫山一時興起，走到書桌前，揮筆在紙上寫道:

　　“紛紛霜葉亂飄，時令過重陽。黃花爛漫依檻，猶自吐清香。秋漸老，夜彌長，道情昌。雲庵入定，法界遊仙，不動淒涼。”

　　待他寫完之後，將之遞與衝虛老道，又囑咐道:“這首重陽詞也一並帶於他，為師再破例賜他一個道號‘重陽子’。”

　　如此行事看似有些莫名其妙，卻是孫山閑來無事時的戲弄之舉。

　　今日得了衝虛老道送的這麽多寶貝字畫，讓他直呼收徒弟果然是個大賺特賺的好買賣，這也令他對收徒弟有些上了癮。

　　再過個幾十年，這天下道門勢力便要一分為二，南正一北全真，各據一方，分庭抗禮。

　　南正一乃是千年的家族傳承，他一時也插手不進去，但北全真此時卻還未興起，倒是方便他從萌芽之初開始介入。

　　現如今的王重陽，估計還在金國做著他的低級小武官，正是鬱鬱不得志之時，以其未來的潛質，若能提前將之收歸門下，絕對是一筆十分劃算的好買賣。

　　一旦待其崛起，孫山即便是做不了全天下道門的掌教，但是混個全真祖師爺當當，也絕對是個不錯的享受。

　　…

　　夜漸漸深了，窗外下起了淅瀝淅瀝的小雨，透進來的風兒吹得燈架上的火燭左右搖曳。

　　孫山今日的衣衫有些單薄，覺得身上有些冷意，隨手從榻上扯過一床薄被，披在身上才覺得暖和了些。

　　就這般，他慵懶地倚靠著床沿，屁股底下坐著木箱，和自家徒兒閑聊著天。

　　說是閑聊，卻全是他一人在說，聽語氣也是以訓誡為主。

　　“……佛門西來之後，在中原扎根千年，早已勢大根深，你之前一昧力主將其強製取締，可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一場空……放心，為師也不願佛門坐大，僧人不事生產，於國不利。你之本意雖好，就是行事過激了些。現如今，三教合一乃是大勢所趨，你若真想成事，還需從此處入手。

　　徒兒啊，你這歲數也老大不小了，眼光要放長遠些，眼界也要開闊些，不要只顧盯著自家門前這一畝三分地，你可知這天下何其之大，以中土疆域之廣也不過才佔其百分之一。

　　現如今，天方教興起於西方大食之國，四處大肆擴張，它們侵入西域之後，當地佛門僧眾被屠戮甚眾，幾有滅絕之勢，再過百年必成我中土心腹大患。

　　再往西去的大秦之地，亦盛行一種景教近支，為師算到其日後也會步天方教後塵，入侵我華夏，這也算是一樁後患。

　　此二者一向推崇仗劍傳教，不歸順者唯有被斬殺一途，且它們皆為一神之教，最是排斥外教神靈，與我中土道、佛二門，那是大為不同的，咱們還需早作打算才行。

　　咱們道門與佛門之爭，看似血雨腥風，但與這二者之間相比，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好比小孩子過家家。它們相互爭鬥了數百年，

各種聖戰層出不窮，那真可謂是殺得慘絕人寰、天昏地暗，也不知滅了多少國，死了多少百姓。　　咱們華夏應當引以為戒，你以前那種改佛為道的法子，可別再使出來了。記住了，三教合一是天地大勢，絕不可違。為了防止天方教東侵，為師勸你們雙方還是罷手言和為好。

　　徒兒啊，你最好親自跑一趟龍虎山，請張天師出面召集天下同道商議此事，還有那些佛門僧眾也別落下了，現如今正當華夏同心，共防胡教之時……

　　喂，為師在與你說話呢，你可在專心聽講?”

　　孫山在那裡侃侃而談，享受著初為人師的感覺，一邊賣弄著前世的知識，一邊訓斥著自家的徒兒。

　　反正，下雨天訓徒兒，閑著也是閑著。

　　怎奈他坐在那裡自說自話了大半天，卻沒得到徒弟的一句回應，詫異之余抬頭去看。

　　卻見衝虛老道立在一旁，正雙手捧著孫山交給他的那首重陽詞，呆立不動。

　　他臉上的神色滿是寂寥，口中還在喃喃自歎著:“……雲庵入定，不動淒涼，一語道盡天下道修之悲。道途漫漫，不知何處是終點，貧道苦修數十載，至今仍覺前路茫茫，不知何時才能升仙有望?”

　　“徒兒，快快醒來！”孫山見他這幅失神模樣，慌忙用腳踢了他一記，生怕他一個心緒失控，發展成走火入魔。

　　衝虛老道終於回過來神來，低頭望了孫山一眼，然後噗通一聲，竟雙膝跪倒在地上，砰砰砰，面容鄭重地朝孫山叩了三記響頭。

　　“弟子多謝師父開導之恩，拯救弟子於迷茫之時。數十年來，弟子隻知醉心於符篆、術法諸類旁枝，卻遺忘了大道根本。弟子日後必謹記師父這首詞中的教誨，苦修內丹之術，以圖早證仙道。”

　　衝虛老道叩首陳詞，語氣懇切，望向孫山的目光，也滿是崇敬。

　　“懇請師父原諒弟子之過。先前弟子隻以為師父是個淺薄之徒，拜入師門之後心中也多有埋怨，卻沒料到，原來弟子才是那有眼無珠之輩，師父方是真正的道門高人。一首重陽詞，寥寥數十語，就道盡了大道本意。弟子慚愧！”

　　“這你都看得出來?”孫山驚訝地幾乎要脫口而出。

　　這也難怪他幾欲失態，這一首重陽詞還真不是他隨隨便便寫的，而是全真七子之一、未來的全真道掌教、長春真人丘處機所作，被孫山信手拈來，打算借衝虛老道之手送與王重陽，權作借花獻佛了。

　　在他看來，重陽詞與王重陽，都有重陽二字，這詞又是出自王重陽的弟子之手，放在一起十分有趣，他此舉純粹是出於某種惡趣味。

　　至於詞中之意，孫山也沒想那麽多，卻沒料到衝虛老道竟然揣摩出這麽深的門道。

　　他取過那首重陽詞，盯著看了半天，逐字逐句地琢磨過去，可惜費勁了腦子，也沒瞧出其中到底隱含著什麽玄機來。

　　無奈之下， 他隻得將紙張還了回去。

　　雖然猜不透衝虛老道態度轉變的原因，但是對於他的選擇，孫山卻有自己的看法。

　　全真道派主修內丹之術，正一道派主修符篆之術，前者注重根本，後者注重手段。

　　但是，隨著火藥等科技的日益發展，雷法一道已近窮途末路，包括神霄派在內的諸多正一道派，也注定將要走向沒落，唯有全真道派，自新興崛起之後，還能繼續興旺下去。

　　衝虛老道若真能幡然醒悟，再有王重陽在一旁輔助，或許真能比原本歷史上，早個十幾年開創出全真道法來，這對於他自己，還有孫山這個師父，都可以說是一件值得欣喜之事。

　　這般想著，孫山還不忘出言告誡道:“內丹之術是自身修行的根本，符篆術法是布教傳法的手段，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你此去鹹陽城，代為師收下王中孚之後，可將此番道理教授於他。”

　　“弟子遵命！”衝虛老道恭聲應道。

　　師徒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子時，窗外的小雨也停了。

　　過了一把好為人師之癮的孫山，打著哈欠揮揮手，將興致正濃的衝虛老道趕了回去。

　　閉門熄燈，上床睡覺，不一會兒，靜室中便響起了陣陣鼾聲。

　　…

　　烏雲散去，夜晚的天空又現出了璀璨的群星，半輪弦月卻不見了蹤影。

　　在經過白日的喧囂之後，黑夜之中的衝虛觀顯得格外寧靜。

　　孫山所居靜室的窗外，卻有一道蒙面黑影，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地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