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哥不慌不忙站起身來給榮耀倒了杯茶,然後給宮本找來一塊靠枕,說了這麽久的話,讓宮本的臉色更加難看,甚至說道後面的時候,聲音都微微發抖。
蟲哥體貼地把靠枕放好,扶著宮本靠在上面休息,隨後才開口道:
若說起來,我和小榮子還是老鄉呢。
我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自小在部隊大院長大。
我父親是部隊裡的人,我母親是少數民族的,父母的長相稀松平常,而我卻不同,怎麽說呢,他們都說我長得妖嬈。
我甚至經常會被人誤認為是女的!(蟲哥咬牙切齒的說到)
從小我就飽受相貌帶來的困擾,極其厭煩此事的我一直喜歡戴墨鏡,裝著彎腰駝背。
跟宮本描述的一樣,我也從小就有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總覺得自己活著沒有目標,如同行屍走肉般過著枯燥無味的生活。
可能是受父親的影響,我從小就喜歡軍事。
喜歡看兵法,喜歡看戰爭片,喜歡研究軍事相關的一切事情。
也許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我父母給我起的名字是:高長恭。
十五六歲的時候,我無意翻到北齊史書,發現歷史上著名的北齊將軍蘭陵王也叫高長恭。
我對這個歷史上跟我同名同姓的人非常的感興趣,而且我和他都成長在同一片土地上,說不定我還是他的後裔呢。
於是,我便找來和蘭陵王相關的一切書籍閱讀,越看越發現自己和他相似的地方如此多,甚至有的時候我對他會有一種奇特的共鳴感,仿佛穿梭千年時空的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蘭陵王的母親也是少數民族;他也是苦惱於面相俊美,所以戰場上總是帶著惡鬼面具廝殺,而我則是喜歡裝彎腰駝背,後來經常戴墨鏡;蘭陵王非常熱愛軍事,對於戰術有非常獨到的見解,不要臉點說,我自認為也是如此;還有,蘭陵王酷愛近身搏擊,我亦如此!
再後來,我懷疑自己中邪了。
自從我開始研究蘭陵王的相關事情之後,我開始頻繁的做夢,做夢我就是蘭陵王,而且經常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那聲音說過很多話,最多的就是:你找到他了嗎?他在等你呢。你現在遠遠不夠呢。加油吧!
這聲音日日夜夜折磨著我,我跟父母說了這件事,他們嚇壞了,先是各種帶我看醫生,可是所有的醫生都表明,我很健康,腦電波什麽的一切都正常。
再後來,父母放棄了西醫,開始找中醫大夫給我吃中藥。
那一兩年的時間裡,父母陪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我吃了大大小小的藥丸,可是,我的情況卻完全不見好轉。
再後來,父母連中醫都放棄了,轉而讓我看各種半仙。從一個半仙逼迫我吃他身上的淤泥之後,我開始裝作自己已經徹底恢復了健康,幾年的擔驚受怕讓父母受盡了苦楚,我也放棄了治療的艱辛歷程。
我頭腦很好用,在停止看病之後,努力的追趕落下的學業,後來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國防大學,也算是某種形式的子承父業吧。
我已經習慣了那個聲音在我耳邊不停地得比得比的,我可以做到完全忽視它,置之不理。
沒想到,我到了大學那天,那個聲音充滿雀躍的說道:快了,快了!已經很近了。
我想,我大學裡應該會有我要尋找的人。
我一直以來都認為是自己過於研究蘭陵王的往事,所以他的魂魄找到我,
想讓我幫他完成心願。 所以,那個聲音一說什麽快了,很近了,我自然想到蘭陵王想找的人應該就在我的大學裡。
可是大學四年時間裡,我苦苦尋找,卻一無所獲。
那個聲音也反覆重複這一句話。
再後來,大學畢業,我拒絕了父母要求我回去的要求,他們已經幫我在軍隊裡找好了工作,我不想就這樣度過一輩子。
我選擇了參加維和部隊。
我的外號就是在維和部隊的時候被戰友起的。
有一次,我們這一對中國維和部隊去執行任務,結果被內戰雙方困在了山裡。大家出門的時候隻帶了武器,並沒有帶乾糧,接過這一圍就圍了整整三天。第二天中午,大家都受不了了,可當地真的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什麽東西也沒有。
而我,卻看到了地上的半截斷裂的樹乾,千瘡百孔的樹乾布滿了蟲洞。
這個我太熟悉了。我們家鄉的人非常喜歡吃這種蟲子,把它們奉為極品佳肴。
於是我掏出軍刀,把枯木劈開,幸運的是,這裡的蟲子可能缺乏天敵,數量非常非常多,我用枯木把火點著,用軍帽烤蟲子,我的隊友本來都十分的惡心,但等蟲子烤熟散發香味的時候,他們都紛紛圍了過來。
這些蟲子避免了我們體力缺乏而全軍覆沒的悲慘結局,因為第三天的時候,我們選擇了突圍,好在那一頓食物給我們提供了食物,讓我們順利的突圍了包圍圈。
從此以後,他們都喊我蟲哥,我也習慣了他們這麽叫我,於是這個外號一直沿用到現在。
再後來,維和部隊的任務結束了,我選擇回到了老家。
大學四年的苦苦搜索毫無收獲,讓我已經徹底絕望了。
我想著,無非也就是聽著這個聲音一輩子,也不會太痛苦。
我聽從了父母的安排,在老家的一個政府辦公處找了一份閑差,每天上班的工作最多三個小時就可以搞定,剩下的時間我可以任意安排,只需要在上下班的時候按時打卡就行。
奇怪的是,腦海中的聲音出現的也越來越少了。
一日,我閑來無事,在辦公室大樓附近的小公園溜達,遇到了一個小男孩。
這個小男孩很瘦,身上穿得衣服短的過分,只不過因為他很瘦,所以才能扣上扣子。衣服很破舊,洗的已經退了色。
他手裡拿著一個又乾又髒的饅頭,在喂一隻腿有點瘸的野貓。
我一直對貓啊,狗啊,小孩啊這種生物無感,不過,當時小男孩臉上的笑容卻觸動了我內心深處的某一根弦。
我緩緩走近,生怕驚嚇到他們,只聽見小男孩對野貓說:“對不起啊,明明你都有小寶寶了,我卻只能給你乾饅頭吃。我聽說,懷孕一定要吃好一點。我的後媽就懷孕了,我爸給她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可是,我一口也吃不到,不過沒關心,我馬上就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讓他多吃點。我吃這個饅頭就行。你先吃飽了,我再吃。”
神奇的是,那隻野貓像是聽懂了似的,吃了小半個饅頭之後死活不肯再吃了。
於是小男孩就坐在它旁邊,眼睛彎彎的就像月亮一樣,接著跟貓說道:“我爸爸現在根本就不搭理我了,但是,我媽去世後,他一直拚命地喝酒抽煙,那會兒更叫可怕,所以,雖然我後媽對我不好,但是,她治好了我爸的心病,我很感謝她。”
我站在他們身前,微笑著對小男孩說:“小朋友,想不想給你的朋友補充點營養啊?我帶你們去吃點好吃的。”
小男孩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後有些垂頭喪氣的說:“哥哥,你請悟空吃就行。我不餓。”
我坐在他旁邊的石階上,問道:“這隻貓的名字叫悟空?為什麽?”
小男孩立刻興奮地站起來,握緊了拳頭,眼睛閃閃發光的說道:“因為我最喜歡孫悟空,他本領最大,上天下海,捉妖除魔,而且對師傅又忠心耿耿,以前,我媽媽說有機會一定給我買隻貓,名字就叫孫悟空!可是……”
小男孩緊握的拳頭松了開來,隨後語氣哀傷的說:“可是,我媽媽生了很重很重的病,然後去世了。”
我從來沒看過一個小孩子臉上竟然會流露出如此悲傷的神色,我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媽媽去世了,你很難過吧?”
小男孩抽了抽鼻子,使勁眨了眨眼睛,我看見他乾淨的大眼睛裡一層水霧迅速消失了:“我很難過。但是,媽媽雖然去世了,她卻終於不再受疾病的折磨了。”
我一向討厭小孩子,是因為我認為他們只會胡天海地的折騰,只會叫嚷,我沒想到,一個年齡這麽小的孩子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拉起他的手說:“走吧,哥哥也餓了,你和悟空陪哥哥吃飯好嗎?”
小男孩搖搖頭,說道:“老師說了,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我笑著說:“這樣吧,你教我背一首詩,而這頓飯就當做教學費用吧。”
小男孩立刻開心的站起來,抱著那隻肚子有些大的瘸腿貓,搖頭晃腦的開始背誦:“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從此以後,我和這個小男孩成了好朋友,他的名字叫朋朋。
朋朋母親得了絕症去世了,父親續弦娶進門的後媽對朋朋很不好,朋朋經常吃不飽,還要挨打。
尤其在他後媽懷孕後,朋朋的境遇更加慘烈。
朋朋後媽經常找各種理由打罵他,但朋朋特別早熟,他認為他後媽讓他爸爸重新振作起來,所以並不記恨後媽,反而很期待小嬰兒的誕生。
我經常和朋朋在一起吃飯,悟空生了幼貓之後,我們倆一起照顧,後來,我把這些小貓找到了很多適合的主人家,給悟空做了絕育手術。
朋朋每次來找我,我想盡辦法給他好吃的,而他,把自己上課那些知識悉數講給我聽。
半年後,朋朋多了一個小妹妹。
“蟲哥,你知道嗎?我妹妹特別特別漂亮,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經常衝我笑,還會用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像這樣”他用一隻手抓住另一隻手的食指,興奮地滿臉通紅,“你不知道,她的皮膚有多細嫩,小手特別特別小巧,渾身香香的。”
我看他笑得開心,臉上也擠出一個艱難地笑。
朋朋媽媽因為自己生了個女孩,更加討厭朋朋,朋朋經常有上頓沒下頓。
更讓我氣憤的是,我無意中竟然看見朋朋後背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皮帶抽打留下的傷痕。
我去找過街道辦事處,辦事處主任搖搖頭說:“這種閑事最好別管,朋朋的姥姥姥爺偏心,只顧自己的孫子,根本不管外孫子的死活。朋朋的爺爺去世的早,奶奶又有老年癡呆症,也根本沒法管朋朋。而我們如果上門找了朋朋父母,只怕過後他會被打得更慘。再說,朋朋的後媽還是個產婦,還要照顧嬰兒,我們也看不慣,但是我們也無能為力啊。曾經,婦聯的張嬸看不慣,說了他後媽兩句,結果隔天朋朋就被打得整整兩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沒辦法!我們都不敢再勸說了。”他無奈的擺擺手,歎息著。
我也無能為力。
只能心疼的看著這個懂事的孩子越來越瘦,眼睛卻越來越亮。
雖然我已經盡了自己所有的可能接濟他,但是,我畢竟起得作用太小。
又過了一年,朋朋長得越來越高,頭髮稀疏發黃,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而溫暖,每次見面眼睛閃閃的跟我說,他妹妹現在會翻身了,會啃腳丫子了,會發出很多不同的聲音了,仿佛他的全部快樂,就是看著他妹妹開心的成長。
我有一個小的平板電腦,每次朋朋來,我都給他看動畫片。
這一天,朋朋猶猶豫豫的問我:“蟲哥,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我溫和的笑著說:“當然可以了。”
朋朋咬咬牙,問道:“我能不能借你的平板電腦用一兩天?我妹妹特別喜歡聽兒歌,我聽旁邊幼兒園經常放很多好聽的兒歌,每次一放歌,我妹妹可高興了。她這幾天生病了,很不舒服,我想讓她開心一點,我們家又沒有平板電腦,所以,我想借你用一下,可以嗎?”
我說道:“當然可以了。正好這幾天我要去外地出差,大概七八天,你隨意用就行。你可以在我這裡把你想要的東西都下好,要不你回家沒網也看不了啊。”
朋朋沒想到我會答應的這麽痛快,高興地蹦了幾個高。
我幫他下了很多歌謠,還有幾個小動畫片。
直到傍晚,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著平板電腦回家了。
我倚著門,看著他被夕陽拉得很長的背影,悟空跟在他腳邊,一樣拖著長長的背影,漸行漸遠。
可沒想到,這一別,竟然是永別。
第二天,我正在外地開會,手機忽然響了。
是我的同事。
“喂,有事嗎?”
“蟲哥,朋朋死了。”
手機咣當一聲落在地上,我顫抖著撿起來,放在耳邊,但是不敢呼吸,不敢認真聽他的話。
“蟲哥?蟲哥?什麽聲音?你還在聽嗎?”
我努力平息了一下呼吸,嘴唇發緊,聲音顫抖著問:“你撿重點說。”
對方歎了一口氣:“今天上午,朋朋抱著一個稀爛的平板電腦,半昏迷的趴在咱們辦公樓樓梯上,當時他的樣子特別可怕,全身上下都是傷痕,頭破血流,眼睛烏黑腫的都睜不開,喘氣聲如同漏氣的氣球一樣,他隻反反覆複的道歉,說什麽對不起你,把你的電腦弄壞了,還反覆說,他沒有偷他後媽的錢。我們趕緊把他送醫院,可惜太晚了,他的肋骨斷了好幾根,有一根把肺戳破了,裡面全是血,再加上他頭部也有非常嚴重的撞傷,所以,送到醫院不到十分鍾,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我如何坐的飛機,回的單位。
我只知道,恢復意識的時候, 朋朋的父親和朋朋的後媽都被我打得滿地哭喊,而我被很多人奮力的拉著。
這是我第一次打手無寸鐵的平民,也是第一次打女人,當然,我並不認為她是女人,嚴格的說,她根本就不算一個人,最多是一個畜生。
我也被單位記過處分,隨後被辭退了。
幾個月後,我輾轉知道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朋朋的後媽的錢經常莫名其妙的變少,其實是被朋朋父親偷去酗酒賭博了,可朋朋後媽不知道,懷疑是朋朋偷的,畢竟朋朋這段時間不像以前那麽面黃肌瘦了。
後來,朋朋媽媽丟了一大筆錢,她正找的心急火燎的,一推門,看見朋朋正拿著平板電腦給妹妹放歌曲。
朋朋媽媽死命打朋朋,而朋朋爸爸怕事情敗露,也跟著煽風點火,動手死命打朋朋。
一隻瘸腿貓不知從哪裡碰出來,把朋朋爸爸的臉都給撓傷了,然後被他爸爸扔在牆上,當場就死了。
而朋朋趁機搶了平板跑了出來,好容易才跑到我單位……
我托人給朋朋修了一個特別棒的墓,墓在山的南側半腰,附近有樹,有河,有很多小動物經過,能俯瞰很遠。
可惜我沒找到悟空的屍體,一隻野貓的屍體,早就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每次站在朋朋的墓碑前,我盯著墳頭長的漂亮的藍色小花,如同朋朋一樣溫暖,我的心又再次空空如也。
從此以後,我非常喜歡小朋友,也很喜歡貓和狗,他們有情有義,不像大人,在利欲熏心的世界中活久了,便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