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車,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撲來。
大軍不禁也深深吸了口氣,讚歎道:“哇!空氣真好!我很久很久沒有呼吸到這麽好的空氣了。又清爽又濕潤,太舒服啦!”
榮耀報以一笑,大軍這個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內心很細膩,想來是他擔心自己會怕來自北京的他瞧不起小地方,刻意誇大其詞的讚賞吧。
車站門口停了很多拉活兒的出租車和私家車,他們倆上了一輛出租車,他用家鄉話跟司機說:“去新華街X小區。”
大軍還往車窗外張望:“說真的,這火車站真氣派,真敞亮,比我預期的好太多了,而且很有風格。”
榮耀說:“好了好了,別再往外憋好聽的話了,好吃的肯定少不了你的。”
隨後,榮耀給父母去了電話,跟他們說了下大概還有20分鍾到家。
司機大叔聽大軍的口音,就開口問:“這個小夥子是不是北京人呀?”
大軍趕緊點點頭道:“大叔您真好耳力!”
司機大叔得意洋洋地說:“每次一到5月份,北京來的遊客可多了,他們一直呆到10月末才走。而且出行都坐出租車,我們這裡的人都喜歡北京來的遊客。這京片子聽多了,我也就聽習慣了。”
隨後,大軍跟普通話實在很差的大叔聊起來,真羨慕大軍,能跟所有的人自來熟的打成一片。
榮耀看著車窗外,熟悉的景色不停地往後倒,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我回家了!
下了車,走進小區,小區裡坐著聊天的大伯,大媽紛紛打招呼榮耀,也半帶著好奇的眼光看著大軍。
大軍跟著榮耀對那些大伯大媽熱情地揮手招呼:“大爺大媽們好!”
把這家夥扔在任何一種環境都可以活得很好,這一點榮耀毫無疑問。
有一個大媽問:“榮兒啊!這是誰啊?”
榮耀回答道:“聶大媽,是我大學同學,趁著國慶節來咱們這裡旅遊。”大軍在旁邊拚命點頭。
大爺大媽們七嘴八舌的讓榮耀好好帶北京來的貴客遊玩,照顧好,一定要吃什麽什麽。榮耀一邊連連答應,一邊帶著大軍往自己家單元門走去。
家門沒鎖,推開家門,一股熟悉到骨子裡的家的味道迎面撲來,榮耀的爸爸爸放下手中正在擺放的餐具,榮耀的媽媽手裡握著飯鏟出來迎接他們倆。
因為榮耀回老家,爸爸特意請了幾天假。
廚房傳來陣陣飯香,空氣中彌漫著幸福的味道。
大軍跟爸爸媽媽熱絡的打招呼,放下行李,洗了手就衝到廚房幫媽媽打下手,即使媽媽拒絕,他也毫不在意,別說,一看他那熟悉的架勢,怕是從小沒少在廚房幫過忙。
榮耀把他們倆行李放在自己的臥室。
臥室精心打掃過,被子有一股陽光曬過的香味,環顧四周,他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
爸媽,朋友,大學,美味的飯菜,平和的生活。
真好啊!腦海裡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異常的清晰,帶著滿足感,讓榮耀不自覺四處尋找了下聲音的來源。
聲音倏然而逝,讓榮耀幾乎忍不住懷疑是自己太累而產生的錯覺。
榮耀爸在客廳喊他吃飯,榮耀揉了揉太陽穴,不再想這件事。
飯桌上,大家彼此客套了半天,大軍展開他的神技——單口相聲,哪怕再沒趣味的事兒經過他的嘴一說,變得妙趣橫生,直把榮耀爸媽逗得呵呵直樂。
大軍一邊眉飛色舞說著,
一邊大快朵頤,不停地稱讚榮耀嗎媽的手藝,絲毫沒有客氣和謙讓。 這家夥真的很會做人,其實他平時飯量也沒那麽大,中午卻足足吃了兩大碗飯,吃了很多海鮮和炒菜,還反覆說,如果榮耀嗎媽去北京當廚師,肯定能大賺一筆。
而得到來自北京人的高度讚揚的老媽,更是高興地合不攏嘴,一臉的驕傲和自豪。
吃過飯,大軍和榮耀把飯桌收拾好後,大軍跟獻寶似的把帶給我父母的禮品拿了出來,是羊絨圍巾和月盛齋的牛肉,還有張一元的茶葉,想來價值肯定不菲。
父母推辭一番後,高高興興的收下了。
榮耀爸爸說:“你們倆要是不累,就出去溜達溜達吧。”
他們倆便開開心心的出了門。
路上,大軍一改嬉皮笑臉正色道:“這會兒我真的好羨慕你呀,你看,你的家鄉這麽乾淨,整潔又漂亮,如果在北京煩了,就可以回老家喘口氣。我們北京人呢,根本沒有退路,只能硬扛著往前衝。”
榮耀默許,是這樣沒錯。
如果自己畢業後在北京順利工作,節省點花錢,兩三年的工資就夠他在老家買一套不錯的房子。
如果真的不喜歡北京這座城市,賺足了錢還可以回老家安身立命。
而北京人卻不行,習慣了都市生活的快捷和繁華,根本沒有辦法去小地方發展。而且又完全沒有頭緒。
畢竟根就在北京,如何離開呢?
他們倆默默沿著路邊走,大軍四處張望著,說:“你看,雖說你家不是一二線城市,但真心很不錯,超市便利店到處都是,我看外面貼的廣告,連八喜和哈根達斯都有!街道整齊,道路寬闊,你看”他拿起路邊一片葉子,用手指捋了一下,繼續說:“葉子上竟然一絲塵土都沒有!這在北京根本不可能的!除非剛下完暴雨!”
榮耀謙讓著說道:“嗨,無非是因為不發達的緣故,人少,車少。那些八喜哈根達斯是為了來這裡旅遊的有錢人準備的。”
雖然中午吃的很飽,但榮耀很饞他們家那邊的特色小吃,就拉著他去小吃街,直吃的大軍跟殺豬似的叫:“你這不是害我嗎?肚子都快撐爆了!”
榮耀給他爸打電話說晚上就不吃飯,讓他媽不用準備,然後兩個人繼續逛吃逛吃,直到最後真的吃不動,也走不動才作罷。
已到深秋,天黑的明顯早了,剛過晚飯點,路邊的霓虹燈接二連三的亮起來,市政府為了吸引遊客,把街景布置的很好,漂亮的霓虹燈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樣,溫和發出淡淡的光芒。
這會兒溫度非常涼爽,兩人都不急於回家,但也有些走累了,於是挑選了一家看上去很有格調的咖啡廳走了進去。
說著說著話,大軍忽然驚訝地說:“咦?他怎麽也來了?”
榮耀下意識往窗外看去,隱約看到一個身影飛快的閃到一邊,大軍麻利站起身來,推開門出去探望,無果,坐回桌子。
榮耀好奇地問道:“你說誰呀?”
大軍說:“你記得咱倆坐火車時候,隔壁間一個帶墨鏡穿風衣的人嗎?我剛剛好像看見他站在窗口往裡張望來著。”
榮耀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搖著大軍的手說:“你這家夥,別嚇人好不好?!”
大軍一臉嚴肅,完全沒有一丁點玩笑的成分說:“真的,我應該沒看錯。”他看榮耀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隨後故作大大咧咧的一笑,說:“說不定那個人也是來這裡旅遊的,碰巧碰上也是有可能的。你想,來旅遊在賓館放下行李後,不就出門轉悠嗎?可能是偶然吧。”
聽他這麽說,榮耀的心稍微定了一下,只是心中止不住的回憶起蟲哥跟自己說北京治安不好,遇到危險要給他電話的話來。不會這種危險跟著他們回來了吧?
過了一小會兒,大軍就說:“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畢竟剛下火車,還是挺累的。”
聽了他的話,榮耀內心深處感覺大軍還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才提議他們早點回去的。
兩人沒廢話,站起身來,往榮耀家走去,走幾步回頭看一眼,然而並沒有再看到那個人。
等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們倆不約而同的覺得是自己小題大做了,估計就是太累了。
回到家,父母讓他們洗漱睡覺,他們倆也沒客氣,麻溜的洗漱完鑽被窩了。
曬過的被子超級舒服,有股陽光的香味,大軍羨慕的說:“你都不知道,我們那個小胡同根本沒法曬被子,胡同太窄,又是貓又是狗,還有鴿子在天上投擲糞便炸彈,還有手賤的熊孩子,只要在外面曬被子,那被子準得沒法要了。還是曬過的被子舒服。太綿軟了!”
榮耀讚許的發出舒服的歎氣聲,可不嘛,男生宿舍也沒法曬被子,還是自己的被窩舒服啊。
本想著還要跟大軍聊幾句,怎知忽然睡意忽然襲來,如同陷入泥潭一般,越想掙扎保持清醒,越是意識更加模糊……
夢裡,榮耀看到了一個戰場,滿地骸骨,幾個人在瘋狂廝殺,有光,有血……
腦海裡那個聲音還在不停的響著,快醒醒,快醒醒,時間不多了!
清晨,榮耀被外面的鳥叫聲喚醒。
昨晚的夢異常的清晰,也讓榮耀隱隱有些悵然若失,仿佛遺失了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急需找回來一樣。
這種感覺特別不爽,如同一首你特別熟悉的旋律就是死活想不起來名字,一個你特別熟悉的人叫不出名字,馬上要張嘴說出來,瞬間融化在喉嚨裡,隻發出一串空洞的聲音。
大軍依然睡得很香,榮耀不想驚動他,悄悄地起身去洗漱了。
老爸坐在沙發上,看著無聲的電視,老媽則又在廚房悄無聲息的忙碌著。
老爸看到榮耀,笑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壓低聲音說:“怎麽這麽早呀?是我吵到你了麽?大軍還在睡?”
榮耀用手撥弄了一下有些長的劉海,坐到沙發上說:“不是您吵到我的。我睡得夠足啦!大軍睡得正香呢。我媽又忙活什麽呢?”
老爸寵溺的說:“這不是給你們準備早飯呢麽!你們今天不是要去海邊玩嗎?吃飽了才玩得動。再說,我們老兩口平時想忙活都沒機會。年紀大了,胃口也沒以前那麽好,吃得不多,索性不做了,外頭吃又方便又便宜。”
榮耀忽然發現,自己的老爸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如此蒼老了。
印象裡,爸爸又魁梧又強壯,精力充沛,但現在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大爺,烏黑的頭髮已經有三分之一都是白發了,究竟是什麽時候白發爬上去的呢?
老媽則更甚,以前她很愛漂亮,愛穿花衣服,戴首飾,現在衣服也樸素起來,耳環項鏈戒指一樣沒有,而且時不時用手背捶捶後腰,顯得很疲憊。
榮耀轉而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家,是因為自己在北京見了大房子嗎?記憶中那高大的衣櫃,牆上殘存自己畫身高的線都變得那麽矮……
榮耀站起身來,從陽台上取過背包小心包好的兩個禮物,這是榮耀在回家之前精心挑選的東西,昨天回家,他不想當著大軍的面給父母,這是自己用第一筆血汗錢給父母買的東西,他不希望有外人在場。
榮耀把一個深灰色的禮盒放在老爸手心,裡面是一塊天梭手表,雖然很便宜,但是也是他能力范圍裡能買到的最好的了。
老爸戴的還是幾十年前的梅花表,早就不知修了多少次了。他一向愛表,卻再也沒舍得花錢換過。
榮耀拆開包裝,把表盒遞到老爸手上,看著老爸有些詫異的神情,他低聲說:“爸,打工賺了不少錢。這只是一點小心意,雖然不算什麽高檔牌子,但也還算說得過去。等我以後掙了大錢,給您買歐米伽,勞力士!”
老爸伸出雙手接過來,榮耀注意到,他的手上有長年累月乾活留下的疤痕和老繭,已經有了不少皺紋,他的手有些抖,無意中榮耀竟然瞥見他的眼眶泛紅。
顫抖了許久,老白終於打開手表盒,他低著頭,用手指輕輕撫摸表盤,半天沒出聲,再說話時,聲音有些哽咽:“我的兒子長大啦!長大啦!”
榮耀趕緊站起身來,努力控制自己眼眶裡的淚水不要流出來,拿著另一個盒子走向廚房,在廚房外深呼吸好幾口,咬咬牙努力平複激動的心情,好容易逼回眼淚,才走進廚房。
老媽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看見自己的兒子拿著一個精致的紅色盒子走進來,問道:“這是什麽啊?”不等榮耀回答,立刻又說道:“耀兒啊,還有什麽想吃的,跟媽說,媽通通做給你吃。你看你又瘦了不少,是不是北京的飯菜不和胃口啊?”
榮耀看著灶台上滿滿當當的飯菜,這只是早飯,這些飯菜連買帶洗再加上做,至少得三四個小時……
榮耀拉住老媽的手,說道:“您做的太多了!還是要多休息, 您的腰一直不好,別太勞累了!”隨後,他拆開禮盒,取出一個精致的紅色首飾盒,裡面裝得是一對金耳環,是周大福今年的新款,形狀是一朵綻放的玫瑰花,玫瑰花也是老媽的最愛。
榮耀媽有些疑惑的看著紅色的盒子,問:“這是什麽呀?”
榮耀輕松地說:“金耳環,我這不打工賺了點錢嗎,孝敬孝敬您。”
老媽驚喜萬分,一邊用手飛快的在圍裙上擦著,一邊嘴裡還念叨:“花這冤枉錢幹什麽?留著點錢自己平時多吃點肉,買點好衣服多好。我都這麽大歲數了,還買什麽耳環啊!”
打開首飾盒,老媽驚喜的發出讚歎:“這北京的金店就是不一樣,做的東西怎麽這麽細致呢。”榮耀取出耳環,幫媽媽戴上。
老媽也顧不上做飯了,把煤氣關了便興致衝衝的去客廳展示自己的新耳環,老爸也急於展示自己手腕上嶄新的機械手表,兩個人你看看我的耳環,我看看你的手表,笑得滿臉的皺紋都聚到了一起。
榮耀依靠在廚房的門上,看著父母笑得開心,他的內心裡有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也許今後榮耀回掙很多很多錢,給父母買更好的禮物,但永遠也沒有這次的感觸深刻。
大軍醒後,他們倆吃了異常豐富的早飯,告別父母便出發坐公交車前往市郊的海邊遊玩。
今天也是一個異常明媚的好天氣,他們倆心情都很好,在公交車上興奮地嘰嘰喳喳的聊天。
尤其是榮耀,神采飛揚,顯然,他並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