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茨走到營地一旁的一輛馬車旁，他旁邊的多納點了點頭，然後打開了緊閉的車門。雷諾茨抄起了地上的一個沉重的帆布袋，跨在肩上，走了進去。

　　俘虜的馬車不同於雷諾茨一行人的其他馬車，裡面狹窄而又簡陋，但也勉強能讓這個膀大腰圓的矮子伸展身子。他坐著一堆破爛的木箱，眼前的地上則攤著一塊散發著惡臭的獸皮，這就是這個俘虜僅有的家具了。

　　“你好。”雷諾茨簡潔地說道，在他跟前，一個矮人坐在層層疊疊的貨物之中，那雙綠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雷諾茨。這個矮人不著盔甲，隻穿著單薄的布衣，勾勒出了他渾身上下健碩發達的肌肉。不過這倒不是說這個矮人毫無武裝，借著馬車車床透過來了的些微光線，雷諾茨仍然能看到被隨意扔在他身旁的武器和裝備:浸滿了汙泥的盔甲;在微弱月光之下仍然熠熠生輝的鋒利戰斧，這個矮子把他的盔甲和武器隨意的扔在一旁，似乎對這些武器裝備毫不在意。雷諾茨哼了一下，看來多納在把他拉回營地之後就根本沒有管這個俘虜，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收走。

　　這個矮人瞪著他深陷在眼窩和胡須之間的巨大眼睛，直直地盯著雷諾茨。

　　“你是誰?你給我帶什麽來了?”矮人說道，他的話讓了雷諾茨微微一愣，他沒想到這個矮子能這麽流利的說出他們的語言——高卡列扎德語，魔軍之間普遍使用的一種語言，吸收了魔軍各個種族的語言特色，換句話說，他也吸納了學習各個種族語言的難點。不過雷諾茨還是迅速收拾起了這份驚愕，現在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讓他驚訝了。

　　“我叫雷諾茨，你是我的俘虜，我給你帶飯來了。”雷諾茨回答，把布袋甩在了他倆之間。

　　“哦，我可餓壞了！我叫卡列斯特，願意為您效勞。”俘虜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俯下身子開始解開扔在腳下的皮囊。

　　好麽，連捆都懶得捆，雷諾茨皺了皺眉，多納什麽時候懶成這樣了。

　　矮子打開布袋，開始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有什麽吃的?”矮子俘虜問道，語氣滿懷期待，這讓雷諾茨不禁困惑了起來，這個矮子不僅沒有被俘的驚慌失措，甚至看起來就連一丁點的敵意都沒有。

　　“凍的梆硬的麵包和巨魔肉干。”雷諾茨簡單地說道。“以我們的標準而言，這算是一頓豐盛的大餐了。”

　　他的話倒是沒有影響矮子的食欲，矮子抓起硬如石塊的麵包，隨手塞進了他藏在胡子下的大嘴裡。“嘛，麵包是還不錯，夠有咬勁。”矮子同意道。

　　他們面對面坐在桌旁，雷諾茨安靜地看著俘虜進食，如果說他剛才還不是很相信考鐸恩的那套不朽矮人和地獄火矮人有著共同祖先的故事的話，那現在他就不那麽懷疑了，因為這個俘虜和考鐸恩的吃相一樣難看。

　　看來這個矮子確實餓壞了，沒幾分鍾他就風卷殘雲地收拾掉了麵包和肉干，雷諾茨把口袋揉成一團，然後順著車窗扔了出去，而自稱卡斯特列也抹了抹嘴，接著認真地開始打量身前的雷諾茨。

　　“你有什麽想說的麽?”雷諾茨問道，考慮到在白天戰場上的勇猛，他本來以為這個俘虜會又打又鬧，但現在的局面反而讓他有點措手不及，眼前這個矮人那綠色的眼睛裡透露著好奇而又誠懇的目光，仿佛把這個白天還在和他們拚殺的敵人當做了一個新朋友一般，眼中毫無惡意。

　　說實話，這友好地眼神讓雷諾茨渾身不舒服。

　　“哦，既然我是你的俘虜了。”卡列斯特一邊打理著粘在胡子上的麵包屑和肉末，一邊輕快地回答道，“你可以隨便問，我知無不答。”

　　“真的?”雷諾茨皺起了眉，他本能地感覺到了謊言。

　　卡列斯特諷刺地挑起一邊眉毛。

　　“那是自然，我還不想被你千刀萬剮呢。”他狡黠地說道。

　　雷諾茨坐直身子，狐疑地看著眼前的俘虜，思考著要不要做些什麽來確保接下來審問的可靠性，不過卡列斯特倒是非常坦然，表情仍然是一副的友好而又真誠的樣子。

　　“那麽，你是從哪裡來的?”雷諾茨問道。

　　“哦，我只是一個四處遊歷的普通文士，這幾天不朽列王之一的血龍堡主托雷爾大人號召我們奪回銀骷山，因為難得可以前往人跡罕至的邊境遊歷，而且薪酬可觀，所以我就加入了他的遠征隊。”卡列斯特說道。雷諾茨想了想，托雷爾貌似就是白天被他斬殺的那個有著奇怪魔力的矮人領主，而那些矮人手上的盾牌也確實雕飾著飛舞的巨龍。

　　“你們都是用這種方式征兵的麽，靠號召和重金?”

　　“除了列王的親兵之外，是的，畢竟群山之間根本無人能和我們為敵，我們自然也沒必要組織什麽常備軍。”

　　“這麽說來，白天和我們交戰的那些矮人大部分也和你一樣，都不過是一群見錢眼開、響應號召的閑人?”

　　“額，說閑人還真是難聽，我的戰友們主要是一些年輕人，想著來這裡長長見識，還有一些是工匠和學徒。”

　　“也就是說，你們都是傭兵?”雷諾茨說出口，就發現自己語氣裡的厭惡實在過於明顯。

　　“你一個人類不也沒有好好在平原區做你的騎士老爺，卻反而做了那些畜生和叛徒的走狗嘛?說實話，開始看到你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們是來幫我們的，結果你們反而在我們之中左衝右突，搞得我們都感覺莫名其妙。”卡列斯特笑了起來，而雷諾茨則皺起了眉。怪不得在最初的衝鋒時，那些矮子幾乎沒有做任何的抵抗，因為他們下意識地把自己當做了人界的騎士。至於叛徒和牲畜，雷諾茨估計他指的是地獄火矮人和哥布林們，話說回來，直到現在他還以為自己只不過是某個被地獄火矮人雇傭的傭兵騎士?

　　“所以你才這麽冷靜?”雷諾茨問道，而卡列斯特則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如果被叛徒活捉，這會兒我早就被千刀萬剮了。但你卻坐在這裡和我廢話，顯然是別有所求。說吧，你的開價是多少?你現在把我放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卡列斯特說道，雷諾茨歎了口氣，感情這個矮子一直以為自己之所以瞞著地獄火矮人留下他的小命，只是為了換點贖金?

　　“你們從來沒聽說過魔軍麽，南境戰役呢，或者聖都圍城戰呢?”雷諾茨驚訝地問道，魔軍在人界至少也打了近十年，在十年內徹底征服了南方的大片領地，在其間的犯下了諸多暴行，而這些矮子在這漫長的十年間卻根本沒聽說過他們的大名?

　　“魔軍?”卡列斯特搖了搖頭，“從來沒聽說過，我們只是發覺銀骷山淪陷，來收復失地而已，至於平原區的人類的事情我們從不在乎。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麽?我勸你接受我的開價，就算把我交給你的主子你也不會得到什麽好處，而我可以給你很多金銀財寶！”

　　“好吧，你搞錯了，嚴格來講，我是你口中的那些叛徒的主子。”雷諾茨說道，同時仔細觀察著卡列斯特的反應，卡列斯特笑了一下，但隨即就意識到雷諾茨並沒有和他開玩笑。

　　“什麽?”他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些叛徒現在都淪落到做人類的奴才了?”

　　“他們和你差不多，也是傭兵，我暫時是他們的雇主。不過他們顯然對我有所隱瞞，那群混蛋矮子甚至都沒有告訴我關於你們的任何事。所以我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說一下你們之間的歷史。”雷諾茨說道，而卡列斯特則側著頭，目光複雜地看著他，看來他也知道自己逃脫無望了，不過換句話說，他現在還活著也就意味著他對雷諾茨還是有用處的。

　　“比如說?”

　　“比如說，你們為什麽管他們叫叛徒?”雷諾茨問道，心想在漫長的寒暄之後終於問到重點了。說實話雷諾茨本來也不是很擅長審問之類的事情，而現在他也筋疲力盡，沒法用魔法小把戲來撬開這個矮子的嘴。卡列斯特愣了一下，然後坐在原地開始搓手，似乎在斟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接著，他點了點頭。

　　“也是，雖然不怎麽光彩，不過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卡列斯特聳了聳肩，看來是想開了。

　　“地獄火矮人，一群該死的畜生和叛徒！很久以前，我們的先祖找到了在銀骷堡的地下深處挖掘出了一個奇怪的能量場，在精靈大法師托卡列斯的幫助之下，我們在那裡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傳送門。”卡列斯特的話讓雷諾茨不禁思索起來，精靈?他雖然在人界聽說過一些傳聞，但卻從未親眼見過人界的精靈。而他的影精靈盟友們似乎也從未和他們分享過關於人界精靈的事情。雷諾茨思索了一下，然後對卡列斯特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們的先祖已經統禦了群山，幾乎每個山洞裡都居住著數不清的矮人，每個人都渴望著更多的領地，更多的財富。當然，那個精靈警告過我們這座大門對面的世界可能會很危險，但我們無畏的先祖們還是通過那道大門抵達了異界。先祖的十二位將領帶領他們的龐大軍隊在傳送門另一面駐扎起來，據說他們建起成片的要塞和高塔，帶回了數不清的金銀財寶。但隨即，異界本土的生物集結起來開始對抗我們的先祖，在數百年的漫長歲月裡我們的先祖浴血奮戰，死傷慘重，幾乎來自群山全境的矮人們都自發地前往異界，幫助十二將軍和他們的部隊作戰。”說到這裡，卡列斯特稍微喘了幾口氣，頓了一下。而雷諾茨則微微一笑，他想起了魔王以前和他說過的過往歲月，在過去，魔王領和矮人之間爆發過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最後以矮人們被擊潰，流放到東部山脈而告終。卡列斯特現在說的這場戰役可能就是魔王之前告訴他的那場。

　　“但誰知在最後，十二個將軍選擇了背叛，他們在最後一戰中倒戈一擊，坐視我們的先祖被毀滅，而為了自保，我們關閉了傳送門，把另一面的叛徒統統丟在了異界，任他們自生自滅，而為了紀念死在異界的同族，我們改名為不朽矮人。”

　　“從那之後，我們的人將銀骷堡視作禁地，嚴禁任何外人出入。我們把那裡視為我們的先祖的重要遺產，這也是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會響應號召前來作戰的。”

　　雷諾茨撓了撓頭，卡列斯特的故事也還算說得通，雖然在結尾部分和考鐸恩的故事互相矛盾。不過這倒也不讓雷諾茨奇怪，這種近乎傳說的歷史本就不太可能有完全準確的記錄，更何況了兩個本就互相憎恨的民族，歷史互相矛盾也沒什麽奇怪地了。

　　“那說回現在，你們在傳送。。。銀骷要塞到底有多少兵力?”雷諾茨問道。

　　“白天和你們交手的就是全部主力了啊。”卡列斯特真誠地說道，看起來沒有撒謊地意思。“在銀骷要塞只剩下少數親兵留守，剩下人都跟著托雷爾大人北上清理那些哥布林的殘余了。”

　　“額，我還以為你至少會隱瞞一下。”

　　“因為沒有必要隱瞞啊。說實話，就算我把我們的底細都告訴你了又如何，憑那些叛徒和牲畜的聯軍根本不可能攻陷銀骷堡。聽我的，現在讓人把我送走，之後你們戰敗的時候我還能給你說說情，起碼留你一命。”卡列斯特輕松地說道，而雷諾茨也終於明白了卡列斯特為什麽知而不言。因為就算他把他所知的情報都說了，魔軍也奈何不了這些不朽矮人。雷諾茨幾次開口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反駁的措辭，確實，他們白天贏了，但贏得非常僥幸。而且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相信憑現在的魔軍殘余能攻克銀骷山。

　　雷諾茨咬了咬牙，就算如此，他也要試一試，他可不會被這個矮子看扁。

　　“說起來，我白天正好殺掉了那個什麽托雷爾，你們的部隊估計已經土崩瓦解了。”雷諾茨說道，同時眯著眼仔細觀察著卡列斯特的反應。

　　卡列斯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似乎在重新認識眼前這個渾身髒兮兮的人類。他思索了一下，然後突然微笑了起來，接著，微笑變成了難以遏製的大笑，卡列斯特直到笑得咳嗽起來才停了下來，他擦著眼角滲出的淚水，同時勉力舒緩自己的呼吸。雷諾茨安靜地注視著眼前大笑著的矮人，等著他冷靜下來。

　　“好吧，好吧，這樣事情就不一樣了。 ”卡列斯特的呼吸平緩起來之後，他看著眼前的雷諾茨，接著露出了微笑。“你根本不知道你捅了怎樣的婁子，不過放心，我會竭盡全力地幫你。”

　　“但是?”雷諾茨補充道，而卡列斯特則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我從此之後要作為你的侍從而非俘虜，你要想辦法讓我不被你的那些叛徒在了，而作為交換，你會跟著你到海角天涯，就算是異界也沒問題。”他說道，而雷諾茨則奇怪的側過了頭，這個矮子到底在想什麽?

　　“這沒有問題，我可以保證。”雷諾茨總結道，“但，額，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熱情?”

　　“這是我的職業習慣。”卡列斯特又笑了起來，“我一直想寫一篇傳奇史詩，而你人類，我覺得你必然會留下一段傳奇，而我也能憑你的事跡青史留名。”

　　接著，卡列斯特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當然，前提是你能活過托雷爾大人的報復，成功逃到異界去。”

　　“你什麽意思，托雷爾被我殺了啊。”雷諾茨皺起了眉，心頭湧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他猛地回想起托雷爾臨死時對他的嘲笑和詛咒。

　　“托雷爾的軍隊會沮喪而又憤恨地返回血龍堡。那個要塞離銀骷堡比較遠，但也不過一周路程，而在那裡，他們會重新在血龍堡之主托雷爾的帶領下重整旗鼓，接著回來尋仇。”

　　說吧，托雷爾認真地看著雷諾茨。

　　“不朽列王永生不滅，他很快就會回來的，而在那是，必須有人幫你挺過這一難關。”他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