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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王天下》第190章 曲沃伐翼
晉都,翼城。

澮水河旁,車轔轔,馬蕭蕭。

文繡著“晉”字的大纛和文繡“曲沃”的大纛,分列於兩軍陣前。

已繼位近七年的姬稱(曲沃武公)意氣風發的立於曲沃中軍,其叔父,已受封於韓原的韓萬親為其駕車,梁國世子弘為車右。

梁國本出於秦,梁國始祖康伯乃秦仲少子,宣王時予其先祖伯益之地――梁,賜子爵,後周東遷,康伯勤王有功,平王晉其爵為伯。

歷史上,秦穆公滅梁國,其子孫皆奔晉。

梁國與曲沃一系關系素睦,為曲沃武公駕車的這位梁弘就是後來的梁國第三任國君――嬴宏。

梁弘為質於曲沃,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梁國是尊曲沃為晉國正宗。

前軍陣前,翼和曲沃的兩軍車馬,相對列陣,一車對一車,中間留有百步的距離。

這就是標準的春秋時期的野戰模式了,兩軍交戰,雙方的兵馬列陣後要進行“配對”,以車為作戰單位,一車有且僅能隻有一個對手。

此時,雙方尚未交戰,陣前的士卒卻並未因此而放松,每輛車的禦戎都是手持韁繩,精神高度繃緊,時刻等待著命令。

其他人則是緊緊的握著手中的兵刃,目視前方,謹慎的關注著對手的一舉一動。

翼城系中軍,晉哀侯有些緊張,他的父祖輩在與曲沃的戰爭中,基本上以敗績居多。

即便偶有勝利,也是因為王室的介入。

自從他的曾祖,晉昭侯被潘父弑殺之後,成師及其子孫就開始和他們文侯子孫公開對立。

他的曾祖,晉孝侯被成師的兒子鱔弑殺,他的父親鄂侯在九年前去世。

曲沃一系趁著他初即位,興兵攻打翼城。

若不是曲沃一系和周王室已經鬧掰,周王派虢公前來援助,他這個名義上的晉侯,文侯嫡脈,死後可能就要以發覆面,無顏再見文侯了。

算算時間,從他的曾祖晉昭侯死,潘父迎成師入翼,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年。

他不知道這是否有特殊含義。

因而,在戰前,他特意命巫祝為此戰進行佔卜。

最終得《謙》卦,爻用六五,曰:“不富以其鄰,利用侵伐,無不利!”

巫祝對此解釋稱,文侯子孫之所以衰敗,根本原因在於成師及其子孫詐奪公室,侵陵大宗,大宗出兵征伐逆上的小宗是古聖先王所褒揚的正確舉措,是公理之於強權的正義之戰,正義是必勝的!

對於此說,理智告訴他,這完全是巫祝為了讓他安心的舉措,而感情上,他卻寧願相信巫祝所說的是真的,他這個文侯子孫是一定能夠戰勝成師子孫的,最終實現晉國的統一。

不過,當看到曲沃與陘庭聯軍齊整的陣容,高昂的士氣,他的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說實話,翼城的兵馬都被曲沃打怕了,在心理上對於曲沃是畏之如虎。

士氣稍稍有些低沉。

晉哀侯將目光投向他的禦戎欒成(欒共叔也稱欒共子)。

說起這位欒成,也算曲沃問題的專家。

欒氏一脈是出自晉國公室,有史可考的欒賓乃是晉靖侯的庶孫,晉昭侯時,封成師於曲沃,以欒賓傅之。

而欒成正是成師之傅,欒賓之子。

雖為父子,然而欒賓死後,欒成叛曲沃歸翼。

故而,欒成對於曲沃內部的情況是比較了解的。

欒成面對著曲沃和陘庭的聯軍,也是憂色不減。

雙方雖然人數相當,但是明顯對方士氣更勝,而且車馬武器優良,非己方所能比。

作為同時了解曲沃和翼城內部情況的欒成,

此時雖談不上後悔當初的抉擇,但是心中的不忿,惱怒、無力卻是無法消減。相比於翼城貴族的腐朽,墮落,士卒不堪一擊,宛若一位遲暮的老人,曲沃更像是一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士卒皆受成師及其子孫之惠,遇戰,人人皆樂為曲沃之君效死。

欒成當初他之所以選擇叛曲沃歸翼,是因為他始終認為翼城系才是晉國正宗。

卻沒想到,翼城在文侯、昭侯之後,短短的三十年間,竟然腐敗墮落無能到如此地步!

他的父親欒賓輔佐了成師及成師子鱔兩代曲沃之君,在臨死前,了解他心中想法的父親,更是拉著他的手囑咐他“必勿反!”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聽從他父親的囑托,在留下子嗣之後,一個人獨自回到了翼城。

卻怎麽也想不到,翼城已經糜爛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他有時想想,父親的明智,他自己真是遠遠不如。

但,事已至此,所謂良婦不許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既以奉晉君,左右不過一死而已。

死,又有何懼!

“隻是辜負了吾父的一番教導!”欒成心裡感歎道。

見晉侯的目光投來,隱隱有詢問之色。

欒成面色一肅,對晉哀侯道:“君上,曲沃之為無道也,君上宜於此時遣人至兩軍陣前歷數其罪,以壯我軍之威!”

這確實是個能夠提升士氣的方法。

晉哀侯當即采納。

命令下達不久,翼城一系的中軍裡,立時有人出列,一路小跑到兩軍陣前,開始了對曲沃犯上謀逆、弑君作亂等罪行的斥責。

曲沃武公眯著眼睛,捋著胡須,全程含笑聽完,仿佛還有些意猶未盡,笑呵呵的向梁弘問道:“世子以為如何?”

梁弘謹慎的回道:“翼君技止於此,我軍必勝!”

韓萬聞言,喝了聲彩,隨後建議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君上何不遣人斥之?”

曲沃武公對此自無不可,道了聲“可!”

於是,翼城的人剛在陣前斥責完曲沃,曲沃的人又立刻跑到陣前斥責翼城不恤民力,率奪晉國,曲沃的行為是如同湯武革命一般,是完全正義的。

基本上來說,兩方都是挑對方的弱點開噴。

誰也不承認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

嘴炮打完,接下來就是實打實的較量了。

曲沃一系首先擊鼓,來個先聲奪人,示意己方已經準備好了,對面翼城的士卒可以發動進攻了。

於是,這一場翼城和曲沃之間對決正式拉開。

戰車行駛的隆隆聲,馬嘶聲,士卒的嚎叫、衝鋒聲在澮水河岸邊混成一片。

車馬你來我往,士卒拚命的斬殺來犯之敵。

一時之間,翼和曲沃兩方倒也殺的難分難解。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遲,翼城一方的頹勢漸漸凸現出來了。

身在中軍的曲沃武公見己方已經取得的優勢,翼城疲態已顯,立刻命令後軍壓上。

晉哀後自然不甘示弱,亦遣後軍迎戰。

不過,翼城的後軍卻受到前軍失利的影響,士氣稍稍有些低迷,在與曲沃的後軍初一接觸時,在曲沃後軍集體的猛衝之下,折損了近百人。

欒成心裡暗暗焦急,戰爭進行到此處,勝敗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

他身為晉君禦戎,有保護晉君的職責。

要知道曲沃之君可不是個善茬,一旦讓其抓住晉君,晉君必死無疑,晉孝侯被弑,殷鑒不遠!

“君上,鳴金收兵罷!翼城堅,我據堅而守,曲沃必無功!”欒成勸道。

晉哀侯也看出了己方已經漸漸支撐不住曲沃的進攻了。

聞言,雖然心有不甘,但是欒成之言卻有道理,於是,下令擊鉦。

翼城士卒聞金鼓之聲,迅速的結束與曲沃士卒的戰鬥,回去拱衛哀侯。

就在翼城鳴金之時,曲沃武公瞅準戰機,立刻領其中軍百乘,趁亂前去包抄晉侯退路,同時下令前後兩軍拖住翼城士卒。

晉哀侯率領著中軍向翼城撤退不久,便被曲沃武公追及,在欒成的指揮下,翼城士卒且戰且退。

不過,在曲沃士卒的強力衝擊之下,翼城中軍雖然拚死力戰,但曲沃中軍在後面卻是緊咬不放,看情況是很難退回翼城。

於是,欒成當機立斷,令士卒調轉車頭進行反攻,衝過曲沃的追及與被分割的前後兩軍匯合。

在欒成的指揮下,中軍開始了反攻。

原本為了保護晉侯被壓著打的翼城中軍士卒,本就在心中憋著一股悶氣。

現在驟聞反擊之命,人人歡欣鼓舞,爭相向曲沃發動進攻。

曲沃中軍士卒被翼城的反擊打的措手不及,隱隱處於下風。

欒成親駕車馬衝向曲沃武公,兩車交鋒一個回合。

欒成帶領士卒終於衝出曲沃的包圍,和前後兩軍匯合。

不過,兩軍已經曲沃被打的七零八落。

欒成見勢不妙,當即命令收聚車馬,互送晉君朝西北方撤退。

曲沃武公回車之後,發現晉君已經在欒成的保護下撇開曲沃三軍逃跑,立刻命令追擊。

於是,雙方,翼城士卒在欒成的指揮下拚命逃跑,曲沃士卒在曲沃武公的帶領下拚命追擊。

一直持續到傍晚,兩方都未有一方放棄。

此時欒成已經帶領著晉君逃到汾水河畔,翼城的士卒或死或逃或失散,只剩下他一人駕著車護衛著晉哀侯。

欒成強忍著疲憊駕車沿汾水而上,希望能逃到賈國,尋求賈伯的庇護。

但是,天意總是喜歡捉弄人,希望往往帶來失望。

由於天黑,欒成根本也沒有時間去注意,因為曲沃的兵馬還在後面緊咬著不放。

戰車的驂馬竟然在此時被樹枝絆住,走不了了。

這可要了親命,欒成焦急的振了振韁繩,發現還是走不了。

眼看著後面曲沃的兵馬就要追到面前。

欒成將韁繩交給晉哀侯,自己跳下車想要將絆住驂馬的樹枝清除。

但這已經來不及了。

幾個呼吸間,曲沃武公已經率人追至。

欒成見事不可為,於是,將晉哀侯喊下戰車,將晉哀侯緊緊的護衛在身後。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曲沃武公及其士卒見晉君已在眼前,精神大振。

立刻將二人包圍。

欒成拔劍抵擋曲沃士卒的進攻,晉哀侯亦拔劍自衛。

欒成在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之後,身被四十余創,終於力竭,失手被擒,失去他保護的晉哀侯也很快被擒拿。

曲沃武公見狀,隨即命人將哀侯處死,以防夜長夢多!

而對於欒成,曲沃武公欣賞有之,惋惜有之。

於是,他命人收起武器,對欒成道:“苟無死,吾以子見天子,令子為上卿,製晉國之政。”

欒成聞而慘笑兩聲,道:“成聞之:‘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長,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唯其所在,則致死焉。報生以死,報賜以力,人之道也。臣敢以私利廢人之道,君何以訓矣?且君知成之從也,未知其待於曲沃也,從君而貳,君焉用之?”

說完,握緊手中的長劍,再次發動進攻。

這無疑是自殺式的攻擊,很快,他就被周圍曲沃的士卒用長矛刺透了身體。

曲沃武公看著欒成倒在血泊中,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惋惜之色。

最後幽幽一歎,命令士卒將晉哀侯和欒成的屍體收斂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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