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心中的誤會而專程登門致歉,葉子由這個朋友果然值得深交。
葉子由下午來的時候,陳閑才回家不久,待聽他說明來意,陳閑不由啞然失笑,心中各種感想也蠻多,後來邀請葉子由在二層小樓的賞景露台小坐飲茶,二人的話題就此說開。陳閑毫無責怪之意,葉子由也便真正問心無愧心中坦然了,心情自也歡喜起來。陳閑怎麽可能責怪他,甚至為他跑來道歉之事,心下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這樣的人品品德卻是從未見過的。
“話說回來,照生你這兩年多的成長委實叫人難以置信,若非親眼所見,我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夢。”
“相對於那三幅字和詩詞,更讓我驚訝的便屬那首離騷了,這才是真正的天地之音。”
“唉,兩年多未見,照生竟已一騎絕塵,勝我遠矣。”
“當然,如此也甚好,兄弟委實替你興奮,亦為你而感到自豪,來,咱們喝……呃,喝……喝茶。”
“呵呵……喝茶喝茶。”
葉子由心中無事,心情好了話也便多了,二人在賞景露台飽覽陳府深幽美景,下午溫煦的陽光斜照而來,二人相談飲茶。
下午專程跑來道歉的,還不止葉子由一人,白梨花前一刻也找上了門,這時候正同暖兒坐在杏花巷陳府大門前的門階上,她二人在之前便達成了冰釋前嫌的默契,二人見面之時並無任何的尷尬情緒,彼此為著當日的意氣之爭相互表達歉意,舉止和態度一切顯得水到渠成,誰也沒再計較那個賭約的事,反倒都認可對方當日的話。
“你當日沒有說錯,離騷果然是世上最好聽的曲子。”
“你當日也沒說錯啊,你家小姐彈奏出來的曲子也果然很好聽。”
“嗯嗯……都好聽,那明早我們再一起出門,呐……我家小姐出門了,怕是有事找我,我先回去了。”
“嗯嗯嗯……”
珠璣從自家宅門走出來,遙望著也位於杏花巷的陳府大門,她其實並沒什麽事找白梨花,隻不過見白梨花到陳府有一段時間了,她出於好奇出門看一看,然而第一眼看見的雖是坐在門階上的暖兒和白梨花,其實隨後目光匯聚而成的焦點卻是望著陳府的門匾和大門。陳閑上午寫出來的字與詩詞,都令她極為震撼,尤其當她知道了離騷這首曲子的作者正是陳閑,心中無來由也非常欣賞陳閑的才能,這與陳閑當時的感覺出發點相同,算是互為欣賞,而她當時說出的望陳閑能指教一二的話也是出自於真心的,她的確非常喜歡離騷這首曲子,也很想徹底弄清楚離騷的原曲節奏及曲情等,但她並不好直接上門請教。
一來與陳閑不熟,二來陳閑身份敏感,三來她自己也稍微有點男女私自相處這方面的顧慮。
她性情不似大大咧咧的白梨花,上門找暖兒也沒什麽共同的話題,請教離騷一事目前隻能壓在心底。
……
……
上午自湖光書院琴會離開的人,包括從書院小山上下來的學子們,這些人在所難免的會向遇見的每一個熟人說起離騷和三首詩詞的事,這些話從他們的口中說出來,再被其他人陸續傳開,便如一股浪潮似的開始向著整座蘇州城蔓延開去,短短半日時間,傳播的范圍雖不至於街知巷聞,至少已成為當下較大的熱議話題。
同時被人傳播開去的還有陳閑這個人,初始大多數人不知道陳閑是誰,或許會因朝廷前段時間的邸報對於陳閑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後來眾人才知道,果真是前些日與天陽大公主完婚的那個定南王之後帝師之孫陳閑陳照生,眾人也才知道這位駙馬原來有如此才華。至於陳閑當年在書院期間的那些老底自也有人議論起,但或許因為陳閑畢竟有一層官家身份,縱然有人為此心生懷疑,也大抵擔心亂說話會引來麻煩,因此質疑陳閑的聲音相對來說比較量小力微。 夕陽西下時候,金色的落日余暉映照著蘇州城秀美壯麗的城池大地,有人仍在為著今日之事借酒消愁。
湖光書院的後湖水亭之內,郭莊嶽三人已是酒過三巡,卻仍在推杯換盞,把酒消愁,醉笑與譏笑聲在湖面上隨波蕩漾。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哈,哈哈……哈哈哈……”
“他陳閑在思念誰?在思念天陽大公主嗎?哈哈哈……”
“他再怎麽思念頂個屁用,他根本入不了公主的眼,他單相思罷了,哈哈……真沒出息……”
“他不僅沒出息,他不知死活,你們聽聽……”
“……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哈哈……不見去年人,若公主問起去年人是誰,他敢回答嗎?哈哈……”
“最……最最最可笑的是,什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與公主是兩情相悅?他做夢吧他!”
“最可笑的難道不是離騷?離騷二字何解?離,別也,騷,愁也,因被公主逐離出京,故作離騷傾吐憂愁,哈哈……”
依湖畔而建的八角水亭之內,三個原本風度翩翩的書院才子,這一刻皆是不顧斯文,放浪形骸,殘羹冷炙和杯碗碟筷等散落了一地,三人衣冠散亂,腳蹬在石凳子或石桌子上,縱情醉飲譏笑,猜拳行令或逐一奚落那首離騷和三首詩詞,行為舉止有如市井糙漢,卻不知水亭之外,早有兩道冷冷的目光已經注視著這邊,他三人依舊忘乎所以,自斟自飲。
葉觀之和葉華庭一張臉已然鐵青,前者惱怒地袖子一甩,負手呵斥道:“大好光景,書院醉飲,你三人成何體統?!”
這一聲怒斥聲若洪鍾,郭莊嶽三人大吃一驚,頓時酒醒一半,急忙整理衣冠,上前行禮:“葉……葉公,葉師……”
“哼……”葉觀之目中帶怒斜眼瞧著這三人,深吸一口氣情緒才平靜下來,連續發問。
“老夫且問你們,現今離蘇杭三大書院院首之爭還剩多久?”
“回……回葉公話,不……不足兩個月。”
“那現今離來年科考還剩多久?”
“不……不足十個月。”
葉觀之眼睛一瞪:“那你三人到底準備借酒消愁,頹然失志到幾時?”
郭莊嶽三人那張臉早已驚得蒼白,此時鄭重長揖一禮道:“學生……學生等知錯了。”
“哼……”葉觀之長袖一拂,當即轉身而去。
葉華庭走上前來看著他們三人,不急不緩徐徐說道:“為師知你三人心中不滿,亦是心有嫉妒,然而僅僅因為照生一人,你三人竟失志到此等地步,莫不是你們以為你們眼前隻有照生這一人?天下這麽大,有多少才情卓越之士,有多少身負絕才之人,這些人中更勝於照生者比比皆是,他日若讓你們得見,你們豈不每每借酒消愁一番?若真如此,隻怕你們三人這一生都得忙著借酒消愁了,還談什麽進取之道?又遑論什麽功名之志?”
“葉……葉師教訓的是。”郭莊嶽三人已經很是後悔,此時又鄭重行一禮:“學生等必銘記今日之過錯,立志向前。”
“嗯……”葉華庭點點頭,看向郭見深道:“你之後去清洗一番再來書齋見我,我告訴你如魚為何應該側重於泛音。”
“是……”
郭見深拱手一禮,臉色也是陡然一變,到這個時候他才願意承認陳閑當日並沒有說錯。
……
……
入夜以後,蘇州城街道上的夜景一如往日那般熱火朝天,今日湖光書院琴會上發生的事,仍在這夜色之下掀起著波浪,城內有名的酒樓茶肆和青樓勾欄等地,人們議論的話題也大多是離騷與那三首詩詞,此外便是有關陳閑這個人的一些事。說起來真正聽過離騷的,無非隻有今日琴會上的那些人,其他人都隻是聽人描述有多動聽,但聽人說的次數多了,心中自也有個大致輪廓與評價,便也極想早日聽上一回,至於在哪裡能聽見離騷,這個答案已經被人拋出來――正是小夜半樓。
而拋出這個答案的幕後之人,正是小夜半樓的老鴇小杜梅娘。
珠璣今晚依舊按約來到了小夜半樓獻藝,今晚可以說是真正的人滿為患,天井散座和層層長廊之中,幾乎站滿了聽客。
樓裡的溫度也因此上升了不少,樓裡的姑娘們也是一個比一個穿得單薄迷人。
珠璣正跪坐在舞台中央的琴案之前,現在彈奏的曲子正是離騷,甚至這已經是第七遍了,在座的幾乎沒人發出半點聲音, 人人神情陶醉地沉寂在離騷的曲韻當中。倒不是珠璣自己想一直彈奏離騷,而是在座的眾人一致要求她只需要彈奏離騷,一遍又一遍,在座的人都百聽不厭,各家公子老爺們的給賞亦是鋪天蓋地,小杜梅娘站在樓上的欄杆前,笑盈盈地搖著團扇。
“離騷果然比一般曲子好聽太多,這位駙馬真是個奇才……”梅娘媚笑著自言自語道:“不能小看這個人了。”
水憐色等七八個藝妓也站在欄杆前聽著,每聽完一遍便有人幽幽一歎:“唉,可惜……我們沒有離騷的譜子。”
如果離騷這首曲子是其他人寫的,她們多半早已登門求曲,偏偏這個人是生女勿近的駙馬陳閑。
倒也不是說不能接近陳閑,主要是她們不清楚天陽大公主的脾性,哪怕彼此之間清清白白,萬一這位公主心胸狹隘,又恰巧出於何種目的想殺雞儆猴,那後果可想而知。本朝太宗年間便出現過一位公主一夜間連續命人杖殺三位煙花女子的事例,勾搭駙馬這種事,即便是誤會一場,丟了性命也沒地方伸冤,再者她們身份也很敏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明明可以相安無事,何必以身涉險,她們也不可能低下頭向珠璣討要離騷琴譜,目前她們根本別無他法,隻能在這眼睜睜地站著看著聽著。
在樓裡最上面的暗層,阮紅瘦高高地坐在欄杆上,雙腳懸空晃晃蕩蕩,正一遍又一遍交叉看著手上三張紙。
看紙上詩詞的時候,也已聽了七遍離騷,她一臉費解,蹙眉嘀咕道:“這離騷與這三首詩詞真的全是那小白臉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