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籠罩下的鐵器鋪後院。
阮紅瘦和喬美人及卓沐冷三人,一共五人坐在廳堂圓桌子前,刺客門其他人全站在廳堂之外等待,她們前一刻嘰嘰喳喳,行動在即這一刻都保持著沉默。今早傳書內容是刺客門配合風雨樓,喬美人身為江南一帶風雨樓的掌管者,那麽這一次行動自然由她全權指揮。阮紅瘦不是風雨樓的人,也不是刺客門的人,她主動參與這件事,只能跟著刺客門行動。
“我今日從小白臉口中得到三條線索,當然,總結起來可算作一條線索……”
喬美人從袖中取出那張蘇州城的坊市地圖,站起身一點點展開鋪在圓桌子上,阮紅瘦等四女也都站起身看向地圖。
“小白臉說要殺他的人,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師擎,他這些日還調查出,對他下手的人有梅花刺青,師擎此人也並非當世家喻戶曉的大琴師這麽簡單,此人……極有可能是梅花幫的幫主!”
“梅花幫?”
阮紅瘦神情錯愕,卓沐冷三人意外地對望一眼。
“對,梅花幫,所以我們這一次的目標,正是江湖上惡貫滿盈的梅花幫……”
喬美人面無表情指著地圖,繼續說道:“地圖上圈出來的是梅花幫小部分人的據點,這便是我們今晚的行動地點……”
“等等……”
阮紅瘦抬手打斷,她問道:“小白臉是怎麽調查出這些事的?”
若在平時聽見這種問題,喬美人絕對會不留情面出言譏諷阮紅瘦,但現在她忍住了,白眼道:“有人要殺他,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你不也說過這小白臉鬼主意挺多?那他肯定會找幫手幫忙解決這件事,我今日去湖光書院的時候,這小白臉正坐在涼亭內與一個姑娘商量著什麽,這張地圖也多半是那個姑娘帶來的,那麽這些線索,也自然是他幫手調查出來的,行了,你少問東問西的,乖乖閉嘴聽我說……”
阮紅瘦欣喜笑道:“原來如此,小白臉不僅一肚子墨水,還一肚子壞水……”
卓一瑤問道:“紅瘦姐,你們說的小白臉就是公主的駙馬嗎?”
“對呀……”
“哦,看來駙馬爺也不是吃素的嘛……”
“公主的駙馬又不是和尚,當然不是吃素的啦,嘻……要不然……要不然怎麽吃得下公主?”
“咯咯咯……不知道胃口大不大,有沒背著公主拈花惹草……”
“我想他肯定不敢的……”
卓沐冷三人莫名其妙又議論起陳閑,廳堂原本凝重而緊張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三女樂此不疲,說起來喋喋不休。
“啪——”
喬美人惱火地一拍桌子,瞪眼道:“我都說了乖乖閉嘴聽我說,你們有完沒完了?”
沐二錦吐吐舌頭:“好吧,那美人姐你繼續……”
市井之人或許不知道梅花幫,但她們刺客門自是一清二楚,刺客門在江湖上本身也是極為神秘的組織,這些年也有著令人聞風喪膽的威勢。不同於梅花幫的是,刺客門向來不會主動犯事,也極少接受刺殺委托,普通人縱然一擲千金,也很難請到刺客門辦事。縱有一兩個例外,刺客門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才會完成金主的委托,並非她們行動緩慢,其實是故意拉長期限,為的是以免某些人跟蹤到刺客門的行蹤,因此至今沒一個外人知道刺客門的底細。
刺客門並不懼怕梅花幫,只能說曾經是井水不犯河水,而現在是不得不鏟除梅花幫。
雖也意外目標會是梅花幫,但這點小事她們用不著另行告知公主,若這點事都辦不好,刺客門和風雨樓遲早解散。
深夜時分,阮紅瘦等五人同時走出廳堂。
卓一瑤先一步走來她的人這邊,伸手指向城東方向,那二十人陸續轉身,卓一瑤帶頭一躍而去,身後一個接一個。
“紅瘦姐,我也先走了,待會兒見……”
“保重……”
沐二錦走來她的人這邊,笑吟吟蒙上臉,向著城東武王祠方向而去。
後院現在只剩下冷三香帶領的二十人,很快也已接二連三離去。按照她們剛才制定的計劃,冷三香將去魚行街第二曲巷和第四曲巷,她負責清除這兩個據點,而卓一瑤和沐二錦之後還會轉換到其它兩個據點。阮紅瘦和喬美人一人去往城東一人去往城北,二人會同時兼顧城東和城北的三個據點,阮紅瘦自由行動,可獨來獨往,喬美人則需時時刻刻掌控全局。
待她們都離開以後。
鐵器鋪後院寂然無聲,寂靜而燥熱的夜晚,城東城北殺聲震天動地。
……
……
湖光書院星空燦爛。
陳閑躺在小院落一張搖椅上,右手邊擺放著一張茶幾,他雖聽不見喊殺聲,但能想象到會是一番怎樣激烈的情景。
喬美人今日說讓他在這兒等待結果,他便不會去做多余的事,至少今夜不會做任何事。此時腦中回想著京都那個妻子到底是怎麽知道自己遇殺一事的,但想來想去最有可能是某人瞞著自己偷偷通知了天陽公主府,今晚若能等到喬美人的結果,那這種事其實並不重要,他也便不會再去多想。
他躺在搖椅上遙望星空,院牆之外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司徒飄雪注視著他。
司徒飄雪今日比阮紅瘦早半個時辰接到傳書,她接到的命令是暗中保護陳閑,由於之前從未見過陳閑,她馬不停蹄地趕來鐵器鋪,後來尾隨喬美人來到湖光書院,直到此時此刻,她仍然坐在院牆外的大樹分枝上。黑衣黑裙黑紗蒙著臉的她,身影完全隱藏在濃密的樹枝陰影中,她飛眉入鬢,眼梢狹長而微翹,眉心天生一點鮮紅梅妝。她腰畔有乾糧和水囊,渴了摘下水囊喝一口,餓了取出乾糧掰下一塊,每一次隻用指甲掐下一小塊送進嘴裡,無論吃喝,她美眸都一眨不眨注視著陳閑。
深夜過後。
她聽見響聲轉頭去看,一道潔白倩影躍入小院,她認識來人,便沒做任何舉動。
喬美人躍入小院,一步步走近搖椅。
陳閑聽見聲音,眼睛左看右看,並未看見其他人,想到對方應該是躍牆而入,笑著站起身等待對方走過來。
“六個據點……全部清除乾淨了?”
“當然了,若不然……你以為我大晚上的過來找你做什麽?”
喬美人前一刻自也出過手,神色有些疲累,但唇邊露著自信的笑容,她走來搖椅前,眼睛四處打量,好似在尋找什麽人。其實她也已經猜到司徒飄雪要做的事,一定是暗中保護陳閑,那麽現在絕對就在附近什麽地方。其實她也並非一定得見到司徒飄雪,只不過一想到司徒飄雪今日必定是一路尾隨自己而來的,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這對於她來說,或許是一種恥辱,心下便有些氣惱,何況她從小就不太喜歡司徒飄雪這個人。
司徒飄雪與阮紅瘦和喬美人不同,並未經歷華麗的蛻變,從第一天進入受訓營就分外出眾,學什麽都很快,從小到大光芒萬丈。而那時候的喬美人卻極不起眼,曾鼓起勇氣向司徒飄雪請教武藝,然而司徒飄雪當時隻冷冷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她當年便認定司徒飄雪這是瞧不起自己,自那以後她再沒主動與司徒飄雪講話,她也從沒聽司徒飄雪開過口。
因為兒時記憶太過深刻,喬美人至今記得司徒飄雪當年冰冷的眼神,也自是清楚記得司徒飄雪當年不肯指點自己。
……
……
她目光最後望向院牆之外那棵大樹,她的直覺告訴她,司徒飄雪就在這棵樹上。
但她不會直接告訴陳閑有人暗中保護,此時轉過身來說道:“來時本想借你的地兒洗個澡,但現在沒這個心情了,已知的六個梅花幫據點已被我們清理乾淨,你若不信,明日可以叫人過去看看。順便插一句,你如今很安全,可放心大膽的外出。而接下來我們會竭盡全力的打聽梅花幫和師擎的行蹤下落,有什麽新的線索和消息我會過來轉告你,你如果有什麽線索,我來的時候也別忘記及時告訴我,那今晚就這樣,我走了。”
“且慢……”
“嗯?”
喬美人停腳轉過身,故意露出魅惑笑容:“我累了,你難道今晚就想留下我?”
陳閑笑著拱拱手:“今晚有勞了,恕不能遠送。”
喬美人嗔笑冷哼道:“哼, 這話還差不多,還以為你沒心沒肺,下次記得說話最好一次性說完,免得叫人誤會了!”
待喬美人身影一躍而去,陳閑仰望月色微微一笑,隨即收拾搖椅和茶幾,既然今晚事情已經解決,自該回房睡覺。
房間一盞燈火熄滅後,湖光書院上下萬籟俱靜。
司徒飄雪依然坐在院牆之外的大樹上,兩條懸空的腿紋絲不動,安安靜靜地坐著有如一尊雕像。
院內任何風吹草動,她都會睜開眼睛看一眼,整整一夜如此警惕。
她對於公主的命令向來一絲不苟,在陳閑這件事情尚未徹底解決之前,她斷不會讓陳閑離開視野,哪怕只是一刻。
刺客門是在深夜展開的行動,其時殺聲震天動地,自是驚動了蘇州衙門,朱有貴第一時間派出大批官差趕赴六個據點,去的時候現場無一個活著的人。按說這絕對稱得上驚天血案,然而直到今日早晨,卻並沒有太多相關消息流傳出來,蘇州百姓也沒多少人知道昨晚發生的事,自也沒多少人議論。蘇州衙門早在天亮之前,便已將這一切收拾得乾乾淨淨,衙門封鎖消息的原因就一個,因為死者其中六人,左臂上有梅花刺青,朱有貴也當然了解梅花幫,那這件事在他看來純屬江湖火拚。
況且死的全是臭名遠揚梅花幫的人,那這實際上並非血案,朱有貴有能力將之做成自己的功勞。
死者已被全部掩埋,蘇州這一夜,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朝陽升起時,清奴一個人又偷偷從書院後山門路下山,準備到周記米糧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