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上說……梅花幫這麽多人不可能全在蘇州城內,此話倒是千真萬確,我們如今派人到城外尋覓與打探梅花幫的大本營,固然為此一事重中之重,但與此同時,梅花幫上上下下絕不能有漏網之魚。我剛才出門得到確鑿消息,梅花幫昨日上午到下午,又有差不多兩百多人進城,也都聚集在城東城北一帶,已組成七個據點……”
小院涼亭內,陳閑詳細說著具體位置,喬美人蜷著腿坐在搖椅上認真聽著,右手折扇無意識地扇著風。
他二人此刻沒再想前一刻的話題,思緒全集中在正說起的這件事上,神色都絕對鄭重其事。
而在小院落院牆之外,之前躍牆進入書院後山院落的阮紅瘦,此時就坐在院牆外這棵大樹上。由於距離相隔較遠,阮紅瘦聽不太清楚涼亭之內兩個人究竟說著些什麽話,不過前一刻的話題倒聽得七七八八,尤其是喬美人最後那幾句話,她聽得格外清楚。其實也不需要每一句都聽見,隻憑最後其中一句“就算你是我男人……”阮紅瘦便已經能百分百的肯定喬美人果然已經與陳閑說過當年許下的心願或者說做出的決定。
“難怪喬醜人在小白臉面前時,壞毛病收斂了許多,她果然是當真的……”
阮紅瘦托著下巴,坐在粗壯大樹分枝上,兩隻腿晃晃蕩蕩,心中各種感想蠻多,一時覺得喬美人沒必要如此輕易的斷送自己幸福的一生,一時又覺得喬美人的決定興許不錯,因為小白臉本身也不差,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為喬美人高興,還是該為喬美人高興。她其實一直挺羨慕喬美人完全是自由之身,做任何事可由著性子,不像她在誅興盟當臥底。她雖一直稱呼喬美人為喬醜人,但平心而論,以她的眼光判斷,喬美人即便當不起天下第二美人,也絕對稱得上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算了,反正小白臉也挺好,應該不是薄幸郎,也應該不會負了喬醜人,若真有這麽一日,我定親手殺了小白臉!”
阮紅瘦這樣自言自語,立下一個口頭誓言。
她現在心中大抵是真心祝福喬美人,此時再看涼亭之內兩個人,莫名其妙有點這二人如一對恩愛夫妻小兩口的感覺。
其實阮紅瘦也知道能讓喬美人托付終身的恐怕就小白臉一人,其他男人喬美人不可能多看一眼,她很清楚這源自於喬美人幼年時候的自卑心理,也產生於長大後形成的自負心理。阮紅瘦猶記得十五歲那年,那天剛與喬美人動手打完架,喬美人當時就指天誓日地說……我是公主之下天下第二美人,普天之下配得上我的男人就一個,便是公主的男人,我沒有公主的命,你們對我不屑一顧,但我將來要與公主擁有同一個男人,此一願此一決心,終生無悔,永世不變。
“哼,不可理喻且心中有病的喬醜人,竟然真的走出了這一步……”
她們之間的惡劣關系,本該沒什麽美好回憶,阮紅瘦卻笑起來:“但願你這一步沒走錯,那我就不用殺小白臉了!”
司徒飄雪站在阮紅瘦右側,她聽覺遠遠超過尋常人,前一刻那些話她聽得更加清楚,但她不關心私人之事。
兩女同在一棵大樹分枝上,一人坐著一人站著,但從前一刻直到此時此刻,兩女沒任何交流。
司徒飄雪現在想的,不僅是陳閑的身手為何如此了得,也回想著陳閑這兩日的一舉一動。她記憶中公主的駙馬平庸無能,與公主的十步一算相比較,完全是天與地的差距,
然而據她這兩日觀察出來的結果,這書生言行舉止有條有理,全然是胸中有丘壑,腹內有乾坤,好似一切事情都在這書生的掌握之中,行事亦全是這書生在調動,其他人都只是在協助而已。 她想著這些事,漸漸飛眉微皺。
阮紅瘦注意到她表情變化,好奇問道:“飄雪怎麽啦?”
司徒飄雪搖頭,表示沒什麽事。
“哦……”
阮紅瘦扶著樹杆站起身,撫撫手心灰塵,最後望一眼涼亭之內兩個人:“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飄雪,我先走了。”
司徒飄雪點點頭,阮紅瘦向她揮揮手,轉過身一躍而去。
……
……
小院涼亭內。
陳閑詳細地講完七個據點的具體位置和人數,他看向喬美人,問道:“你都記住了吧?你們是今晚動手還是?”
喬美人蜷腿坐著柳眉微蹙,右手折扇有一下沒一下扇著風,似在消化與銘記陳閑這些話。
片刻後,她瞥一眼陳閑:“當然得趁熱打鐵,這種事還能拖著不成?就算你不怕死,但我可不想守寡。”
她收起折扇扔給陳閑,果斷地自搖椅上站起身,向著涼亭外走出幾步,想起什麽又走回來,彎下腰聞聞陳閑身上的味兒,頓時滿臉嫌棄說道:“雖說你不是臭男人吧,但又一身的汗味,趕緊去洗洗!”
等到她走出涼亭,陳閑抬起袖子聞了聞,根本聞不到半點氣味,也不可能吸入過失心散。
“這是有心理潔癖吧?”
陳閑納悶皺起眉,望著喬美人消失在院口的背影,他覺得只有這一種可能性,不由覺得好笑:“而且是晚期!”
如今的蘇州城大街小巷,師擎三年前彈奏過鳳求凰這一謠言,仍在被全城百姓廣為熱議,由此延伸出來的本次院首存在爭議一說,也漸漸的被越炒越熱。現在寒山書院和湖光書院的學子俱是不服,甚至昨日黃昏時候在蘇州知府朱有貴舉辦的酒宴之上,兩家書院為此展開過一場激烈的爭論。湖光書院這一方說陳閑彈奏的三首曲子絕對是親手寫出來的,寒山書院這一方根本沒有任何依據,他們只能死咬著謠言不放。當時葉觀之和古夫子及雲老伯爺等少數幾個評委在場,但沒人出聲勸阻。
朱有貴對此也頭疼不已,若非古夫子昨日是在杭州知府的陪同下上門找他,他絕不願搭理,更不可能出面調和這件事。
兩家書院唇槍舌戰,直至酒宴散去仍沒得出明確結果。
現在雙方都沒有能讓對方閉嘴的真憑實據,這件事除去爭議,怎麽可能有結果。
喬美人從書院後山門路下山以後,一如上一次親自前往每一個據點仔細查探。陳閑這件事所有行動全由她一個人指揮與部署,她需對刺客門所有人負責,便必須摸清楚每一個點,然後在腦海擬定一個行動計劃,提前推演出行動之後可能發生的種種意外事件,最後提前想到補救之法。她在這件事上對自己的最基本要求是,不僅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對方人全部清除乾淨,且要保證己方零傷亡,刺客門損失一個人都是她的責任。
她回到鐵器鋪後院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分,路過廳堂時隻留下一句話:“刺客門今晚子時有行動。”
她腳步不停,徑直走回房間,下一刻便愜意地睡在浴桶內,享受著溫水的浸泡。
阮紅瘦早已經回來,卓沐冷三女這兩日也都住在鐵器鋪後院,四個姑娘坐在廳堂桌子前,相互對望。
“一瑤一瑤,你猜猜美人姐的腳步為什麽這麽匆忙?”
“這還用得著猜?肯定回房沐浴去啦。”
“我不信,她從起床到出門,已經洗過三次啦,加上睡覺前會洗兩次,現在每天五次,難道每天不止五次?”
“二錦,你若不信,我們賭一百兩銀子,立刻就去美人姐房間去看,怎麽樣?”
“賭,一百兩銀子而已。”
“走啦走啦,我們現在就去見輸贏……”
三個姑娘嬉笑著先後站起身,阮紅瘦此時才幸災樂禍笑道:“不用去看啦,二錦,你直接給一瑤一百兩吧。”
“啊?”
“嘻……哈哈,紅瘦姐真夠意思,二錦,快,給銀子,一百兩。”
沐二錦無奈地掏出一百兩銀票甩給卓一瑤,然後跑到喬美人房間外去看了看,走回廳堂時大抵輸得心服口服。
“結果如何?我沒騙你一百兩吧?”
“哼哼……紅瘦姐偏心。”
“這可不能怪紅瘦姐,只能怪你自己不知道,不知道美人姐一向把自己看得比什麽都金貴。”
喬美人自然不知道卓一瑤和沐二錦用自己打賭的事,若不然必定會當場大發雷霆。她愜意地泡完澡,天色早已全黑,身穿藕色肚兜和白色褻褲,披散著一頭幽黑順滑的長發,並腿坐在鏡台前梳妝打扮,唇間含著鮮紅色的唇紙,同時又在施粉描眉,最後一件一件把東西收回梳妝匣,對著銅鏡左左右右孤芳自賞一陣,心滿意足抿唇一笑,起身穿衣穿裙系帶穿鞋。
她來到廳堂時,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清高,說起正事時,不自覺的嚴肅起來。
子夜時分。
刺客門六十三人,又一次分頭奔往城東城北。
……
……
柳牧這個時間並未就寢,笑容滿面地坐在燕雀樓樓上一間雅室內喝著花酒。
師寇昨日又派來兩百多人進入蘇州城,之後又把這些人交在柳牧手上,柳牧自然毫不留情地選擇暴露這些人。他的直覺告訴他,陳閑今晚必定有所行動,如此一來梅花幫又少兩百多人,離他心中血腥計劃又近一步,他心情自然說不出的美好。這頓花酒喝到一半,他估算著陳閑已差不多解決掉這兩百多人,便自燕雀樓走出來,拍拍衣袍大步而去。
與此同時。
城東城北七個據點血流成河,刺客門無一人傷亡,已悉數安然離去。蘇州衙門又在第一時間聞聲而來收拾現場,最後經過辨認其中幾具屍首左臂上的梅花刺青,及少部分死者的畫像對比,皆是在逃通緝之人。朱有貴又一次撿到這種大便宜,當即下令讓所有官差守口如瓶,蘇州這一夜又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福壽街梅花園,地下極樂地宮。
柳牧剛一來到地宮中室,師寇三兩步衝上來,一把拎住柳牧衣衫領口,怒而咆哮道:“柳牧,是你讓我派人進城,聽從你的命令行事,也是你,說陳閑並不知道是我們要殺他!那今晚這又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又是某個江湖仇家所為?”
“你問我,我去問誰?”
柳牧也故作大怒,猛地推開師寇,憤怒咆哮道:“你當我願意看見這種事?!”
師擎今晚服食失心散過量,他縱然有一身高強武藝,卻也抵不過日積月累下來的失心散之毒,此時有些神志不清,只顧著衝入花叢求歡作樂,耳邊只聽得見地宮女子的尖叫聲,根本聽不見這對師兄弟相互怒吼與質問的聲音。他鳳求凰這首曲子尚未練到他滿意的程度,尚未達到他當世大琴師該有的水準,他每天大約只有兩個時辰是清醒的,即便他天生奇才,但以他這個進度,沒個十天半月, 他做不到當著全城百姓彈奏鳳求凰。
他此時這個精神狀態,師寇根本指望不上他,怒吼問柳牧:“那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柳牧憤怒說道:“還能怎麽辦,一是查清楚到底是誰動的手,二是繼續派人進城,我一定要讓陳閑死無葬身之地!”
師寇冷靜下來一想:“不,陳閑一事……等師父清醒過來再說,當務之急,先查出是誰對我們下手!”
柳牧冷冷道:“隨你。”
二人隨後心平氣和的商量起來,他二人師兄弟相識相交十余年,師寇不可能因此一事,這麽容易就懷疑到柳牧有其它心思,目前來說,他還算比較相信這個師弟,也相信這個師弟絕對比自己聰明有頭腦,這種時候他只能指望師弟想辦法出主意。柳牧這些年向來不參與梅花幫轉移大本營一事,他目前只知道梅花幫如今的大本營在蘇州城外,具體在什麽地方他並不清楚。若非如此,他早就會泄露出梅花幫大本營,而為防止師寇起疑,他斷然不會直接詢問大本營之事。
夜空暗沉,柳牧從梅花園出來時,忍不住露出瘋狂而暴戾的笑容。
“呵……呵呵呵……”
他仰望月色,一頓一頓地發笑,他前一刻雖未得知梅花幫的大本營,卻從師寇口中知道了梅花幫二十二個臨時分舵。
二十二個臨時分舵,遍布蘇州七個縣,共有將近四千人。
“呵……那便……統統去死……”
黑夜下,他表情猙獰地笑著走著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