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

　　李白牽著連續奔波了幾日的老馬，經過了城門令的嚴加盤問，便跟著李陽冰、帶著胡紫陽終於步入了這座期盼已久的雄城。

　　天生我才，必有大用;身為一名浪漫的理想主義詩人，李白從不缺乏激情。

　　雖說三年前拜訪長安中眾多權貴之時被奚落了一番，但如今已經有了一個直濟滄海的機會，又何必汲汲於往日的困頓。看著眼前的漫漫人海，想到自己必將優而勝之，官拜朝職……李白不由咧嘴，喜上眉梢。

　　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數都是身著青衣的士子，這些士子或三五成群，或孤單影隻，來來往往於長街之上。雖形影不一，但臉上的傲氣卻是十分雷同。

　　李白輕笑一聲，文人相輕嘛，自古如是。經過了一番打量，李白上前幾步，跟緊了前面的“引路人”。

　　“少溫兄，看著大街各處士子奔走，想必此次詩會的參與人數定然不少，這承福坊外裡可能安置?還有，壽王殿下是一個怎樣的章程?”

　　李陽冰低頭牽馬默默地走著，聞聲看了一眼旁邊昂首挺胸的李白，清了清嗓子說道:“某只是一個外圍之人，這陣子也未曾待在殿下身邊，這些事某知曉的不算詳盡……”

　　“不過，就算這章程再不詳盡，但太白兄既是殿下所請，想必定然能夠穩壓眾人……奪魁。”

　　李白緩緩點頭，握緊手中的長劍，環在胸前。沉聲道:“前途艱難，但某李太白對這詩會魁首……志在必得！”

　　李陽冰收回目光，微微頷首，便繼續向前走去。

　　“少溫！太白！”

　　李陽冰回轉身子，看向來人，稍愣，旋即嘴角微動。

　　李白也看向來人，直視對方，指著自己與李陽冰，詫異道:“閣下是在叫某二人?”

　　來人擠過人群，孤身踉蹌著來到李白、李陽冰面前，躬身問道:“閣下自稱李太白?可是那位李白李太白?”

　　李白微微疑惑，旋即點了點頭，爽朗一笑，說道:“正是某！”

　　“真是太白！”來人張大嘴角，有些驚訝。旋即笑著說道:“某出身博陵崔氏大房，崔渙崔泮彰，見過太白兄，少溫賢弟。”

　　李陽冰輕吐口氣，上前一步，行禮道:“陽冰見過泮彰兄。”

　　見二人熟絡的交流，李白似有所悟地笑了笑，說道:“看來少溫兄與崔兄還是熟識……”

　　崔渙搖了搖頭，說道:“某與少溫算不得什麽，不過某與太白兄這緣分倒是珍稀的緊啊……能結識那位當年以詩動長安的大才子……太白兄，還真是出乎某的預料。不過……此事還要多虧壽王殿下吧。”

　　李陽冰瞥了一眼崔渙，看向李白，指著崔渙解釋道:“泮彰兄與某算是同門，同為老師麾下學生。只不過，泮彰兄比某要早拜入老師門下幾年，算是某的師兄。”

　　師兄……

　　李白看了眼崔渙，旋即收回目光，問道:“如此，崔兄也是來此參加壽王詩會的?”

　　崔渙在李陽冰與李白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眸子微闔，稍緩，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李白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問道:“那明日的詩會……泮彰兄可知曉的詳細?”

　　崔渙點了點頭，說道:“某知曉。”稍頓，說道:“真是不知……此次詩會為何能夠招引如此之多的士子，大小家族不計其數，甚至還有許多的寒門、賤籍……”

　　“嗯，賤籍嘛，太白兄可知曉……”

　　“泮彰兄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兄長只需對太白兄明言……詩會流程即可。”　　崔渙看了眼發聲的李陽冰，眉間輕皺，稍緩，眉目上下輕挑，說道:“這件事說來有些意思。”

　　“此次詩會人數甚多，而場地卻在酒樓密布的承福坊外裡，極不易聚攏諸位士子，故而壽王殿下便別出心裁，想出一個九樓詩會節級而進的法子。”

　　李白看了眼遠處的熙熙攘攘，又看了眼遠處鱗次櫛比的酒樓密布，點了點頭。

　　“此次詩會門檻極低，故而士子之數堪比能夠進京科舉的士子一般人數眾多，將近千人。這上千人的詩會未免太過荒謬，於是，殿下便將這上千士子分成九批，分派進九間酒樓。每間酒樓過百人，各自舉行詩會，主持人選由殿下親派，殿下也會適時到場，並廣邀洛陽閑散貴人，參與評價。這算是第一級，而後勝者便可參與下一輪。”

　　李白與胡紫陽相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的驚訝，九間的規模也就將近一千的士子……真厲害啊！

　　……………

　　李白又和崔渙、李陽冰瞎扯了一會兒，河南府士曹麾下的人終於姍姍來遲。河南府士曹嘛，本來就是負責本地舟車房舍旅人安頓的事宜，李清將安置往來士子的事務交到韋寬手上，也算是替他刷刷存在感。

　　李陽冰介紹了一下河南府的皂吏後，便辭別李白跟著崔渙一同離開了。

　　……………

　　“喂！”

　　李白轉了轉手裡的長劍，斜向旁邊的道士，指著二人的背影，說道:“牛鼻子，這位崔家兄弟貌似對某的不喜與譏諷輕視……你可曾看了出來?”

　　胡紫陽點了點頭，旋即一愣，故作不悅地問道:“看太白兄如此不滿，可是在怨某當年撮合你與許家娘子，讓你成了贅婿，失了男兒尊嚴?”

　　李白仰了仰腦袋，揮手說道:“你這破道士，某不是這個意思。哎呀，某就算不是贅婿某也是商人，也會不得人家重視。更何況紫陽對某與拙荊有大恩，太白焉會怪罪當初幫某解決困頓的兄弟……”

　　……………

　　胡紫陽笑了笑，拉住李白的左臂，說道:“咱們杵在街上，討論這些可不合適……要不還是先跟著官差到住的地方?”

　　李白拍下左臂上的油膩，沒好氣地說道:“行，行！邊走邊說，邊走邊說！”

　　看了眼二人的背影，輕出口氣。

　　“賤籍”這個身份……還真是自己作繭自縛。

　　當初仗劍出川，想要在這偌大的朝堂之中開辟一番天地。卻因為自己是商人之後，斷了科舉的通路……

　　而後，什麽在胡紫陽的撮合之下與許家娘子結為連理、得到許家資助再入長安，都算是自己為了自己的志向而努力奔波的結果。

　　賤籍……

　　李白輕吐口氣，看了眼身前的皂吏，微微自嘲。

　　商人之後不得為官，九流之徒也不可入仕……

　　崔渙說的不錯，這次詩會的吸引的人不在少數，包括自己這樣的賤籍。畢竟賤籍憑借正常的選官方式……登堂入室根本不可能。而且非常人只有行非常事，才能有非常之結果。

　　……………

　　李白長出口氣，大丈夫能屈能伸，出身什麽的，不算什麽！

　　握劍的青年與胡紫陽跟著河南府士曹的皂吏彎彎轉轉的繞來去，逐漸步入北部城區，感受著離散的熱氣，伴著遊人穿梭在繁華的鬧市之中。

　　甍宇飛簷，遙望櫛比。榆柳交蔭，車馬相注。

　　看著周邊的配飾店、書局、麩行重樓延閣，相互交映，李白饒是早在幾年前有幸見過，如今此景再入眼中，心中卻是莫名沉重了起來。

　　這是盛世景象，百姓富庶……本該是高興的事，但目前看來，盛世再是浩繁……卻是與自己毫無乾系。

　　千百年後，朝中肉食者毋論賢臣亦或奸佞都會隨著這亙古盛世載入史冊，可身為白衣的自己……李太白其人呢?

　　辭別皂吏，向著邸店內走了進去。

　　將馬匹交給店家，李白便與胡紫陽一同走上了三樓。

　　承福坊位於清化坊、立德坊之南，皇宮承福門之東，緊鄰洛水北泮。

　　或許是為李白挑選的位置別具匠心，外裡諸條大街之內，各個邸店才是這裡的高度擔當。

　　打開木窗，屬於高處的獨特冷氣伴著呼呼的聲響吹了進來，李白感受著胡須的飄動，臉上的辛刺，輕呼口氣，眯起了眸子。

　　“紫陽，你看……那可是天津?”

　　正在擺放行李的道士聞聲看了一眼李白，繼續著手裡的動作，說道:“據說浮橋三座，連通洛陽南北，最中間的便是天津橋。乃是則天皇帝之時七天建築南端之首。其北有銅柱……大周萬國頌德天樞。你且仔細看看。”

　　李白點了點頭，說道:“過了浮橋，也算是權臣宰輔、皇室貴戚所在了。”嗓音輕聲訴說著，旋即關上了木窗，轉身走向道士。說道:“沒曾想某也能借著皇十八子的詩會……而暫住此地。紫陽……你說，某是不是該感謝壽王?”

　　胡紫陽將李白的包袱扔給了對方，說道:“該不該……某不知道，不過，太白還是要謹慎行事。嗯……我們久在江南，遠離禁中，對於有關皇室的事物甚是不熟。一來，不知曉壽王叫來太白兄參與此事的真正用意;二來，也不知壽王在皇室之中的地位如何，權勢幾何;三……更是不知為何辦詩會的是親王，而非太子……總之，我們二人初來此地，也是第一次臨近皇家，我們行事……還是穩妥點好。”

　　李白慢騰騰地坐到胡紫陽對過的席上，說道:“這些事某自是知曉，我們是來參加詩會的，不是參與……那些事的。 現在啊，某隻想將那個詩會魁首的位置拿下……”

　　胡紫陽自動忽略了李白“那件事”的重低音，轉身子坐到了席子上，說道:“太白兄心裡有些考量就好。”

　　“說到這詩會魁首……這詩會可是比的太白兄最為擅長的格律，太白兄可有信心?”

　　李白拍了拍床榻，嘴角咧起，卻是微皺起了眉頭……

　　胡紫陽收拾好了東西，離開席子，走向床榻，問道:“太白兄心中溝壑千萬，不過，也不能小覷了天下英雄。畢竟這天下文墨……首論河南”

　　“想必，此戰太白兄大戰河南才子……定是有些看頭。”

　　李白大笑一聲，說道:“河南才子河北將，如今壽王搭起了台子，精英薈萃！某李太白倒是要好好會會這華夏文治！”

　　說著，語氣稍稍回落，輕歎口氣:“不過，這文章全在腹中，腹中鬱結，某才可繡口一吐，造出這錦繡文章。這無故作詩，某雖不懼，但這心中……卻大多不太舒暢。”

　　胡紫陽眼角一跳，還繡口一吐……你李太白鬱結的時候，吐得還真不少……

　　哎呀一聲，拍身而起，說道:“你們這些酸才說起來是一套一套，某是理解不得。”說著，拉起了跪在席子上的李白:“太白兄明日就要考試，咱們不妨先去看看太白兄的考場?”

　　李白輕哼一聲，說道:“也好。”

　　旋即一怔，取笑道:“你這牛鼻子倒是掛心的很！怕不是餓了肚子，你這廝想去酒樓找點吃食！”

　　胡紫陽挑了挑眉，說道:“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