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登、沈固、陳公陪王誠佔據了臨窗的那桌膳席,這裡空間開闊,光線明亮,窗外鳥語花香。
主位歸了王誠而非郭登。說到底,王誠是欽差,不能將他當客人款待,禦前太監品秩雖低,但身為天子近臣,權勢通天,可謂是“逢官大一級”,無數王公貴戚想要巴結他,只怕都要擠破腦袋。
席間掌控話語權的自然是非王誠莫屬,王誠可隨興之所至,挑起各類話題,而有資格與王誠熱聊的只有定襄伯郭登一人,沈固、陳公只能見縫插針,偶爾得體的插話助興,萬不可喧賓奪主成為話霸。
緊鄰主膳席的那一桌居於膳房正中,席上是總鎮署十來名都指揮僉事以上的高級軍官,這些人除依序向王誠敬酒外,多數時間都會呆在座上,聚精會神的聽主膳席上的王誠閑聊,王誠說到精彩、有趣之處時,這些人會裝作受到感染的樣子,撫掌輕歎或輕笑,借以活躍席間氣氛。
而林峰、卓軒、呂良、郭嫣與衛所軍中數名年輕千戶代表則坐在最裡面那桌膳席上,位於光線暗淡的角落,他們來此的唯一目的就是“聽用”,萬一王誠酒量驚人,把主膳席上的主官全給灌翻了,他們就會奉命過去向王誠敬酒,或在王誠無意間談起一些軍中瑣事,主官們不能應答時,由他們中的知情者適時站出來細說一番。其作用僅此而已。
主官不發話,低級別軍官就只能安安靜靜的呆在光線暗淡的席上,可以吃,可以喝,就是不能鬧騰搶了顯赫人物的風頭。
若有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冒失鬼屁顛屁顛跑到王誠身邊獻殷勤,“王公公,卑職給您敬酒。”王誠恐怕會一臉的黑線,“你丫的誰呀?”而總鎮署一幫要員大概會用噴火的目光將那個冒失鬼“燒死”。
卓軒雖是首次出席這樣的應酬場合,但他善於觀察,加上熟讀《鬼谷子》之後,思維層次可不是尋常人比得了的,故而,他絕對不會在這樣的場合失態。
那邊王誠與郭登幹了一盞,呂良、郭嫣作陪,王誠大概猜出了這對年輕男女的關系,就讚了一句:“好一個郎才女貌!”
呂良、郭嫣臉上當即泛起了分羞色,禮別王誠,回到席間,二人的目光不經意的碰在一起,又各自含情脈脈的垂下頭。
兩名戎裝男女,腰間還配著長刀,竟然當眾就玩起了曖昧,一副共浴愛河的甜蜜樣子,特別是郭嫣,難得嬌羞一回,臉上罕見的浮起一抹紅暈,與她往日的模樣大相迥異。
卓軒兩世為人,卻是頭一次近距離瞧見一對男女墜入愛河的樣子,想想都覺得有些奇妙。
想到郭嫣身披婚紗的樣子,也是醉了······嗯,這個時代應該沒有婚紗,只有······紅蓋頭與嫁衣······
“在一起!”
恍惚中,卓軒沒過腦子就低聲喊出了另一個時代的時髦用語,包括呂良、郭嫣在內,一桌子人的目光齊刷刷掃向卓軒。
什麽意思?
“在一起”這麽高深的語言,用得實在是有點超前,哈!卓軒心中有分尷尬,趕緊衝呂良一笑,將音量調至最低限度:“呂兄,聽說你已去郭家行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四禮,再過些日子就是請期、親迎,六禮俱備,你就能抱得美人歸了。”
郭嫣臉上羞色更盛,含嗔斜了卓軒一眼,卻沒有出言斥責,如今郭嫣早已暗暗接納卓軒成為自己圈內人,盡管嘴上不說,但在她潛意識裡,不知不覺把卓軒歸入了不該受到輕賤的人之列。
“不過,呂兄,媒妁之言有了,可父母之命······”卓軒故作遺憾的搖搖頭。
就知道你不懷好意!郭嫣已經不習慣對卓軒耍威風了,聽見卓軒提到“父母之命”,念及呂良早已父母雙亡,不禁心頭一緊。
卓軒繼續循著自己的節奏往下說:“呂兄,父母在,婚娶之事就得奉父母之命,若雙親亡,守孝三載之後方能婚娶,此為孝道,嘿嘿。”
三載?三年之後姑奶奶都成大齡剩女了!郭嫣一聽卓軒說話就頭皮發緊,當下急得不行了,卻作聲不得。
呂良平靜的道:“我家遭了大難,可那是五年前的事,父母亡於韃賊的某次越境劫掠,我已守孝期滿,如今婚娶,遵循的是父母生前之意。”
“唉,遺憾!不不不,是該恭喜呂兄。”卓軒腦子一轉,又道:“呂兄,小弟有一事不明······”
“別說話!”郭嫣聽呂良說他已守孝期滿,懸著的心剛落進肚裡,忽見卓軒又開口說話,大感頭疼,盯著卓軒,就想堵住他的嘴,臉色倒不失和緩,“今日欽差在此,咱們得有分寸。”
卓軒本無什麽惡意, 因為奉命前來作陪,卻與欽差說不上一句話,倍感無聊,只是想找些樂子打發無趣的時光而已,見郭嫣很是焦急的樣子,心底大呼過癮,扭頭看向只顧胡吃海塞的林峰,“我與林指揮使說話好了。誒,林指揮使,行納吉禮時,男方會送何種禮物給女家?”
林峰頭也不抬道:“大雁。”
“天啦,送大雁!”卓軒故作驚詫的望著郭嫣,“大雁從一而終,是忠貞之鳥,呂兄以大雁作贄禮,圖的是其忠貞的寓意,可是,你家收了禮,完事後極有可能吃了大雁,哇,想想都覺得好恐怖!”
“你······”
郭嫣待要分辨,忽然意識到世間納吉禮始於善而終於惡,送禮者確實循著美好的寓意,收禮者最終卻要回歸世俗習慣,一個不可否認的殘酷事實是:忠貞之鳥大雁一旦成了贄禮,最後總會成為人們的盤中餐,被人吃掉!
“誰說我要吃大雁?”
“嘿,據說納吉禮都行過十余天了,你家還沒吃掉大雁?哦,我知道了,你想放了大雁。”
放了大雁?大雁很貴的!郭嫣咬咬牙,硬著頭皮道:“不錯,我打算擇個吉日放了大雁。”
卓軒驚道:“哇,你放了大雁,那麽,呂良的納吉禮還作不作數?納吉禮不作數了,呂兄怎麽辦?唉,可憐的呂兄,另擇佳偶吧!”
這吃不得,放不得,兩頭堵啊!郭嫣呼的起身,望望主座那邊的欽差,無奈的壓低聲音道:“哼,我養著大雁好了。”
“哇,養大雁很費糧食的,不合算。”
“姑奶奶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