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路上,官軍留給卓軒的印象相當糟糕,石氏叔侄二人更是給他投下了心理陰影,此時回想起彼時的遭遇,他仍心有余悸。
卓軒決然道:“我寧願與老虎相處,也不願與韃賊相遇;寧願與惡男為鄰,也不願與潰軍為伍!”
柳絮往卓軒身邊靠了靠,顯大的眼睛偶爾眨動一下,明麗的眼波宛如兩汪幽泉。“卓軒哥哥,我們將在這裡呆上多久?”
聽見柳絮發問,卓軒意識到新來的三人已大體上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明白了誰才是這裡的主心骨!
他衝柳絮一笑。
柳絮內穿交領短衫,下著粗布長裙,外套半臂褙子。在雁北的秋天,這身裝束頗為實用,午時不怕熱,早晚不怕涼,一身衣著,晝夜皆宜。
那件褙子雖然褪了色,且因逃難而沾上了些許的泥塵,但穿在柳絮身上,根本就不顯寒酸、落魄。看得出來,別人都是“人靠衣裝”,她卻是“衣靠人襯”。
卓軒總想不明白,柳絮好像天生就自帶幾分貴氣,怎麽看都不像是鄉下女孩。
“大明還會與瓦剌交戰、對峙一陣子,賊患之後又有匪患,所以,等到天下安定,咱們可以走出山林的那一天,恐怕是小半年之後的事。”卓軒緩言道。
在另一個時代粗粗讀過“土木堡之變”、“北京保衛戰”這兩段史料,對實情知之不詳,期間的歷史人物隻記住了一代名臣於謙,還有那個做了瓦剌人俘虜的倒霉皇帝――明英宗・・・・・・不對,天子還健在就叫上了他死後才有的廟號,這是沒文化的表現,不行,還是稱之為正統皇帝好了!
不過,卓軒大可依據有限的信息做一番推測。
經粗略的盤點,他得出的結論是:此時離天下大定少說也有小半年的時差。
“小半年?”柳絮微微蹙眉,隨即舒口氣道:“也不算太久。卓軒哥哥,聽村裡的大人們說,大家都想逃往大同城。你讀書多,等哪天可以下山了,你就領著我們去大同尋找家人。”目光一亮,露出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運氣好的話,我們說不定能在城裡定居下來,再也不用回到鄉下日防夜防韃賊,提心吊膽過日子了!”
村民想去大同城?那可是一條險路啊!
聽柳絮道出村民的逃難路線,卓軒深感不安,但他不願多想,只因想也沒用!
揮去心頭的憂思,隨口道:“到哪裡過日子都不容易。這裡雖有猛虎作威,鄉下雖有韃賊為患,但韃賊與老虎都貼著標簽,咱們只須小心一點,就不難避開危險。而城裡卻是權勢的天下,是非善黑白易被顛倒・・・・・・”
呵,說這麽多廢話幹嘛?
碰見柳絮不含半點雜質的清澈目光,他終究是不忍心直陳世道的險惡。再說,他的人生閱歷本就簡單,從雜書上得出的印象未必與真實的世態相符。
就將話鋒一轉:“不過,生逢亂世,咱們若能生存下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總有一天會與親人團聚,過上無憂無慮的自在日子!”
柳絮抿嘴一笑,顯是對卓軒的回答還算滿意。
她腦中浮起一絲疑惑,眼前的卓軒哥哥與往日大為不同,說起話來頗令人燒腦,恍如變了個人似的。
那邊柳絮想著心思,這邊卓軒一直沒有停手,轉眼間,一個簡易藤筐就編成了,套上藤蔓做成的背繩,卓軒起身打量一番,覺得藤筐堪用,就將它遞給柳元。
“接著!”
柳元還在犯迷糊,
瞪大眼睛問道:“卓軒,你要幹嘛?” “你說幹嘛!大家餓了幾天的肚子,一頓兔肉管不了多久。快,背上它,隨我外出找食。”
柳元雙手撐地連連後退,“我怕・・・・・・老虎。”
舒展鴻一骨碌爬起身來,扭扭脖子,一副慷慨赴死的樣子,“軒哥,何必讓個廢物跟著你?我隨你去,隻要能找到吃食,死也值了!”伸手接過藤筐背上。
好像犯不著如此誇張吧?卓軒搖搖頭,安慰道:“放心,老虎吃得飽飽的,正躺在另一座山上打盹,對人類不感興趣,隻要咱們不去招惹它,它就不會為難咱們。”
“嘿嘿嘿・・・・・・軒哥,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一旁的柳元被舒展鴻的話“嗆”著了,氣得耳根發紅。
卓軒背起自己的笈筐,臨行前從木箱內取出三副套野兔用的套子,還抓了一小把香米用紙包好。
想到自己是初次獨立布放獵具,也不知能否成功,卓軒心中惴惴。
出了山洞,轉向東行,就聞隆隆的蹄聲遠遠飄來,雖聽不真切,且看不見人影,但卓軒仍能從中領略到逼人的氣勢。
一定是韃賊正在調兵遣將!
土木堡之戰即將開打,卓軒明知京軍面臨全軍覆沒的命運,他卻什麽也改變不了,連傳遞消息的機會都沒有,頓感天命自有定數。
土木堡之戰結束後,接下來開打的就是北京保衛戰了,屆時韃賊將途經何處進犯京城?
他只知道韃賊突破雁門關即可劫掠山西南部,卻不知雁門關失守後,韃賊就能經野狐古道直抵紫荊關,最後兵臨大明的都城之下。
他更不知道,除了途經野狐古道這條“南路”之外,韃賊還有北、中兩條進軍京城的路線。
一條是由大同朝東北方向行進,經宣府懷來衛入居庸關,抵到京師。此為北路。
另一條是沿桑乾河河谷東行,經順聖山逼近京師。此為中路。
事實上,後來韃賊兵臨京師時,把東、中、南三條路線都用上了,分兵威逼北京。而瓦剌太師也先走的就是雁門關與“野狐古道”這條南路。
土木堡上空密布的陰雲翻卷於腦海,卓軒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陷阱所在之地。
不料“豬頭男”突然現出身來,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嘿嘿嘿・・・・・・用陷阱逮獵物最為省事,不錯,不錯。我可以幫幫你們。”
卓軒揉揉自己的眼睛,恍如活在夢裡。
豬頭・・・・・・不,還是叫你大哥好了。大哥,你這麽熱情友善,我一下子適應不了哇!
“阱下的木樁沒有朽爛,不用換新的,只須往上面蓋些樹枝,再以泥土、腐葉相掩,陷阱就能投入實用。可惜,這裡的地貌有變,野獸不傻,恐怕要等上很久,讓它們習慣了才會有所收獲。”
“豬頭男”含笑輕語,一臉的善意,魅力攻勢不可抵擋。
心中縱有萬般不情願,卓軒還是不由自主的叫上舒展鴻,二人合力完成了“豬頭男”剛剛講解過的作業流程。
心中的那個憋屈喲,別提有多折磨人了!
偏偏這時卓軒不經意的取出了那三件套子, “豬頭男”一見套子,立馬雙眼發亮,“嘿,兔套!下套得知道兔道在哪裡,來來來,那邊有塊草地,巧的是,我剛剛察看過兔道。”
恍如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卓軒、舒展鴻隨“豬頭男”踏上草地,往他指明的地點安放兔套。
“豬頭男”舒服的坐在草皮上,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要用重物將兔套固定牢,否則,上套的兔子會拖著兔套跑得無影無蹤。”
於是,卓軒與舒展鴻哼哧哼哧的抬來三根粗重的斷木,將套繩牢牢系在上面。
“豬頭男”起身,又手指北側一隅,“那邊的絲網破是破了點,不過,修補一番還能用,嘿嘿,多套狩具總是好的。”
如鬼使神差一般,卓軒拾來一把枯草,系住網上的數個破窟窿,調整好絲網離地的高度。不過,在投放餌料時,他還是留了一手,沒有拿出那包香米,以免“慢藏誨盜”。
他采來一捧草籽,在網下撒了長長的一串。
“祝你們好運。”“豬頭男”含笑而去。
望著“豬頭男”漸行漸遠的背影,舒展鴻怔怔的道:“軒哥,他看上去好親切喲,沒你說的那麽壞。”
卓軒仰天一歎,“你中毒太深,悔不該殺華佗喲!”
舒展鴻立馬睜大了雙眼,“什麽意思?”
卓軒嘴唇方啟,正待作答,忽然瞥見舒展鴻身後的樹林透著幾點鮮豔的色彩,就沒興趣為幼稚的問題費口舌了。
色彩鮮亮處隱約可見數種野果,雖說隻是星星點點的呈現,但可以確認,下一頓膳食終於有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