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覽醒來的時候,全身痛得要命,屋裡黑漆漆的。
木門開了,他警覺起來,見外面天色已暗。來者手裡舉著火把,隨後又一人慢慢走了進來,是童虎,之後是朱靈。兩人於左右坐下。而他被捆在一張門板上,便是他進門時踢壞的那一塊。
高覽陰惻惻地說道:“你們居然還不跑,要死的。”
童虎笑道:“如果郭平有什麽動作,我很快便會知道。不妨告訴你,方圓一裡內都有我的眼線,我們隨時能跑。”
此話不假,他安排了十個人在外面的主要路道,但凡有大鼓人馬經過都會被他們先發現,隨後他們便會爬到屋頂上。如果是白天就搖手示意,如果是晚上便點燃火把,遙相呼應,能迅速傳遞警情。
高覽怎能信他,道:“你唬人呢?”
“我童虎很會唬人。”童虎笑道:“高兄一身武功居然和郭平沆瀣一氣,有損武人的顏面。”
高覽愕然道:“你說什麽?”
童虎尷尬了起來,“沆瀣一氣”是唐朝的典故,他給忘了。最近,他的語言凝練水平愈發提高,總想著今後可能面對更多曹慶那類喜歡口誅筆伐的人,言辭不能落於下風。
他說庶民的話別人也能聽懂,可自然沒有儒生文人那般叫人傾慕。因此他便一直在鍛煉自己的古語水平,特別是往著官話的程度自我修習,免不了旁征博引。
他自忖是要去洛陽周旋於皇都的人,想要混入上層建築就必須提煉自我。
他見高覽一臉的疑惑,乾咳一聲,道:“你們同流合汙。”
高覽冷冷地說道:“武人也要吃飯的。”
童虎點頭道:“為何不吃乾淨的飯呢?”
高覽道:“不夠吃。”
童虎道:“太貪婪,郭平拐賣良人,你也做?”
高覽道:“這是他的事情,我不過是個打手。”
童虎道:“你助紂為虐,就是幫凶。”
高覽哈哈大笑,忽地扯到了傷處,身上吃痛,臉孔一緊,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童虎道:“那好,橫豎一死,就問問你,郭平到底什麽路數?”
高覽聽得他如此說來,竟忘了之前的痛處,又大笑起來。也又因拉了傷口疼痛得扭曲了臉,他臉色蒼白地道:“所以說,你們要死了都不知道,郭定原的養父是當朝郭常侍。”
童虎目露恨意,點了點頭道:“中常侍郭勝,那個閹人。”
高覽吃驚地凝視著他,道:“你不怕嗎?”
童虎冷然道:“他害死了我兄弟的師父,罪孽深重,我為何要怕他?如果他是個聖人,我或許會自慚形穢。可他是個惡人,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高覽冷冷地看著他,許久才道:“少年郎,不怕天高地厚。”
童虎笑道:“難怪曹慶會服軟。”
高覽一臉鄙夷,道:“那個縣官,他能做什麽?”
童虎點頭道:“你也是趨炎附勢之輩。”
高覽瞪大了眼睛,道:“放屁,我只是找個雇主而已。”
童虎道:“找個好人不行嗎?”
高覽冷哼道:“現在什麽世道?”
童虎反問道:“什麽世道?”
高覽神氣十足地道:“亂世。”
童虎不屑地道:“這就亂世了?你怕是不知道什麽才是真的亂世,告訴你,真正的亂世至少在五年之後。”
高覽道:“你當我黃口小兒?”
童虎蹲下,近距離看著他,道:“信也罷,不信也罷。”
他拍了拍高覽的臉頰,續道:“高兄,說穿了你就是誰強跟誰。”
高覽道:“你太小看高某。”
童虎道:“我們說說正事,郭平把拐來的人關哪裡了?”
高覽道:“這你大可放心,我高覽會幫雇主守口如瓶。吃人家的飯,居然胳膊往外拐,你當我什麽人?”
童虎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他揚了揚手。
朱靈尷尬地說道:“真要這麽做?”
童虎點點頭。高覽不知童虎在想什麽,眼珠子一直掃來掃去,可他到底只能看到天花板。
他隻覺有人脫了他的靴子,然後腳底開始發癢。
朱靈皺著眉頭,聞著腳臭味,用茅草在高覽的腳掌上滑來滑去。
高覽的臉容皺成一團,像是正遭人毆打。他的臉色逐漸紫紅,瞬間撐不住笑出了聲。這一笑,傷口再次吃痛,痛得臉上汗水涔涔而下。
朱靈原本很不爽,見有效了,便樂意地忙活起來,兩根茅草在兩個大腳掌上輕滑不停。
高覽笑得眼淚都出來,狂笑不止。
童虎道:“說吧,我可以饒你一命。”
高覽不答。
童虎又聽他狂笑一陣,也不理他。
“你奶奶的……我說……”高覽根本扛不住了,笑得近乎缺氧。
朱靈這才停下。
高覽咒罵道:“狗東西,居然還能想出這種歪門邪道。”
童虎淡笑道:“高兄。”
高覽無奈地說道:“我不是很清楚,因為我是個打手。他生意上的事情……咳咳,我說他賣人的事情,我只知道他有一處院落在城西,那邊可能有你要的人。”
童虎道:“依你之見,那郭平今晚會來尋仇?”
高覽道:“他該是會召集不少人來城裡,但一時半會是急不來的。而且我在的時候他底氣才足,要再找我這樣的人並不容易。”
童虎道:“你對自己很有自信。”
高覽道:“那是。”
童虎問道:“今後你還跟著他乾?”
高覽納悶地說道:“你不殺我?”
童虎起身道:“殺你又有何用,況且你一身武功,也不容易。希望高兄能聽小弟一句,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是強橫之人,卻不是暴戾恣睢之輩。”
高覽道:“你又知道了,不殺我,下回我殺你。”
童虎道:“那是你的事情。”
高覽說出了那所宅子的大概位置後,童虎讓一人看著他,說是三個時辰後把他放了。高覽感覺很蹊蹺,覺得不可能放過他。
童虎按照高覽描述的位置,朝著那所院落出發。
夜黑風高,陰森的夜晚。童虎一行十數人在街對面遠遠望到宅院大門, 門口四名守衛佇立,兩個火盆把他們照得發亮。
試想哪戶人家,大半夜居然還著人守在門外?
童虎不會走正常途徑,他帶人來到東牆,這邊牆外路窄,沒有行人。他們匆匆翻牆而入,看到了一排屋舍,應該是下人住的。童虎讓他們按兵不動,先找地方藏起來,他帶朱靈溜進去,到得一棵樹後兩人站定,有兩名守衛挑燈而過。
見守衛走遠,兩人又行動起來。朱靈還是頭一回乾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心裡頗為緊張。可是童虎卻像是熟門熟路,不免教人起疑,他何以會這等本事?
不過此時跟著童虎走就對了,每每都能避開守衛,藏來躲去,這潛行的手法真是妙不可言。
“看。”童虎指了指前方,朱靈遠望過去,那是一棟很寬廣的大屋,門口有兩個守衛。
朱靈道:“這裡?”
童虎道:“是這裡,在整個府邸的正中心,且越是靠近這邊,巡防的守衛越嚴密。”
朱靈被他這麽一說,發覺確實是這麽一回事,自己根本沒有觀察和思考到這些問題,只是想去救人,卻沒有真正救人的邏輯。
他問道:“公子怎麽做?”
童虎道:“走過去。”
朱靈愕然道:“什麽?!”他看著童虎大模大樣地朝著守衛走了過去。
守衛並不是沒看到他,而是見他走路姿勢像是巡邏的人,昏暗中指不定是哪個頭頭。
他們便沒有去仔細看,而是繼續閑聊起來。待童虎走近到十米外的時候,他們才發覺是個陌生人,警覺起來,拔出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