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時,在李源的安排下,廖家的人混在商旅中出了城。
童虎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大抵是為了行動方便,不讓童記和自己身處的麻煩事攪在一起。
即便是在童府內,下人都隻知他是童家的人,不知是哪一位,反正是位小主人,是一位惹人傾慕的少年。童府內女婢眾多,見到他都會好奇地盯著,有些婢女聚一起,會背後指點道:“看,看呀,多好看。”
這完全仰賴童家的血統,使得童虎頗為英俊高大,便是目前這個年紀,已比同齡人高了半個頭。
童虎等人暗地裡秘密籌劃大事,伺機而動,表面卻也安逸。童虎每日於百花樓閑坐,在城內走走,倒也未引起天師道的注意。他甚至自己找天師道的人攀談,沒人會想起他是之前那個農夫。他聽聞天師道最近大事不斷,更有道徒直言:“要開香堂了。”
果不其然,半月後,楊任在自己府裡召開“道堂會”,此乃天師道重要的集會,任免、懲處道徒,甚至能選定堂主。
楊任以護法身份自領正座,左右各列六席。天師道一堂下設十二衛,每衛按區域不同,實力不同,人數不等。
宏城堂在冀州,曾受太平道擠壓,黃巾起義後,太平道勢力遭地方武裝和朝廷軍隊的圍剿,勢力低迷。
宏城堂下屬十二衛得以彌散開來,到處廣收道徒。
由於各衛事務繁忙,有些距離較遠,沒法把這十二衛的掌事者“衛主”都聚在一起,可開道堂會是大事,決定了一堂的各種裁決,誰都不敢輕視。
楊任待人到齊後,取十二支香拜太上老君像。他十二拜後,將香插入香爐。其他人如法炮製,一一就坐。
楊任慨然道:“想我天師道近三月收獲頗豐,道徒陡增,受人敬重。宏城堂於冀州更是功不可沒,眼下太平道是敗了,諸位兄弟只要一番努力,必能攫取第一道的大位。”
左首第一人乃子衛的衛主蔣玖,臉孔黝黑,冷冷地道:“是要舔朝廷屁股吧。”
楊任臉色一沉道:“我道威望已上達天聽,既受陛下寵信,何樂而不為?”
蔣玖呵呵一笑道:“我天師道尊‘太上老君’,又不是昏庸的靈帝。黑護法這是在傳師君的旨意?”
楊任斜視他道:“正是。”
忽見右側第三席一人道:“若是師君的決意,我等從之。”他是申衛衛主樊山。
蔣玖道:“黑護法必然是領師君之命,該是師君受了太上老君聖諭,輔佐漢室。”
楊任點頭道:“或有可能。”
蔣玖道:“咦,為何今日是黑護法來開道堂會,我們宏城堂廖堂主呢?”
樊山指著他道:“蔣黑石,你莫要惺惺作態。鄴城乃你地境之內,你會不知發生了什麽?”
楊任正色道:“道中兄弟莫要激動了,黑石兄弟本是廖五得力手下,自然心有不甘。”
忽地一人拍案道:“廖交午是個好漢。”乃左列第四席辰衛衛主滿彪,他眼神銳利,道:“怎地,黑護法竟將他治罪了?什麽罪,說來聽聽。”
此話一出,眾人惱了,紛紛說話,有得說不知廖堂主犯了什麽罪,為何要大興兵戈?有的說廖五抗命不從,理該問罪。然而,兩方對立很快形成,卻只有申衛、巳衛、酉衛的衛主是質疑廖五,而他們恰恰與魚蓋關系密切。
楊任右手成掌,又握拳,強忍住一口怒氣,道:“好,今日既然召見各位,自然要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 他環顧眾人,繼續道:“諸位一定知道郭定原,乃郭常侍養子。我道能享官府照拂,均是仰賴了郭常侍。郭定原在冀州為郭常侍謀事,本道自然給予方便。近日,郭定原要捉拿三人,我等既當全力配合。可廖五卻和三人勾結,暗中欲要破壞我道與中常侍的關系。這不是叛逆,這是什麽?”
滿彪哈哈大笑道:“某遠在渤海,聽聞郭平行事不仁,常拐賣良人,我道也有幫助?”
楊任含怒道:“你怕是聽得有所偏差,竟胡言亂語。”
滿彪點頭道:“太上老君聖恩之下,普照黎民,我等居然幫著拐賣良民,這也是師君受了太上老君的旨意?”
楊任冷然道:“想來廖五是做過了,你揪著廖五的問題不放?”
滿彪道:“哼,在下區區衛主,怎敢跟你護法、什麽堂主抗衡。只是我曾聽廖堂主說過,此事他不做,城裡也有郭裘接手,此人更是險惡。”
他歎了口氣,續道:“廖堂主雖是做了這個事情,卻也是師君受命,護法督辦,沒得說。他做了,郭裘那人便伸不了手,害不了人。可是,這群良民最終還是被害了,大夥心裡明白,也是不甘。莫非郭平想做什麽,他郭家要我天師道做什麽,我們就得做?”
楊任見不少人在點頭,忙道:“依各位所見,這朝廷,我們是不能相交了?這天下均在皇帝腳下,天命所歸,何以不能相交?”
樊山對他抱拳道:“黑護法今日開道堂會做主,我們聽命便是了。”狠狠地掃了一眼其他人,厲聲道:“哪有那麽多廢話,本道‘犯上不尊’乃是大不敬之大罪,今日任你等放肆,便是已不將師君所授當回事了。”
蔣玖問道:“人就沒一口大義之氣了?那我道和邪門歪道有何區別?”
“大膽!”楊任喝道:“蔣玖你是真的要反?”
蔣玖笑道:“當年我入道時,想我道也是愛惜黎民,生於黎民。今日卻勾結宦黨,幫著禍患眾生,以此不恥。我若反,我反什麽?倒是有些人,有些事情,已經反了道義。”
樊山猛地起身,吼道:“我來護道,你這叛逆。”
楊任不做聲。
蔣玖慢慢起身,道:“你倒是護什麽道,護一個幫著宦官的道?我道什麽時候起入道需要淨身了?”
不少人笑了出聲。
“你!”樊山上前便是一拳。
蔣玖往前一撲,抱著他的腿腳,將他推倒在地。他善於纏鬥,伸手向樊山衣領一抓,一拳打在樊山臉孔。
樊山顧不得疼痛,右手反掌往上打,蔣玖左手一把握著他的手腕,右手收回後彎曲,以肘部擊打在樊山臉頰上。
樊山痛叫一聲,一把抓著他的肩頭,兩人往側倒下。
蔣玖早已彎曲雙腿於胸前,側倒後蹬出去,將樊山踢出了兩丈遠。
蔣玖翻身而起,往前衝,一腳連環踢出三腳。樊山單膝跪地,雙手擋在身前,卻被最後一腳從側面掃到,正中左邊太陽穴,一下腦袋昏沉,已然不支,倒在地上。
楊任急道:“別鬧了!”
蔣玖冷哼道:“諸位可見得誰動得手,這樣對待自己人,日後我等,誰都有可能遭他們毒手,和廖堂主別無二致。”
楊任起身道:“蔣玖,你注意自己的嘴巴,小心師君見罪。”
蔣玖冷冷地盯著他,道:“我倒是知道,師君近日有個癖好。”
楊任皺眉道:“什麽?”
蔣玖對其他人道:“喜歡養黑狗,這黑狗還會一手黑狗掌。”
眾人轟然大笑。
楊任怒不可遏,森然道:“放肆,我乃本道護法,統領三州,莫敢不從。便是你們這群人在廖五蠱惑下,已有叛道之心,還不及時悔改!”
他續道:“否則,千千萬萬天師道道徒,可不容你們勾結生患,只有死路一條。”
蔣玖道:“黑護法,我是真怕了,以廖堂主為人居然落得今日地步,在座多少人是想不到的?”
滿彪身材矮壯,屬宏城堂十二衛中道眾僅次於子衛的衛主,他站起身來,道:“你要扶持魚蓋,是你的事情,你毀我宏成堂兄弟情義,這是萬不可能的。我把話挑明了,魚蓋未死,大家還思量思量,總歸怕他使陰招。可惜魚蓋一死,那些走狗……”他盯著樊山等三人,冷然道:“老子怕你們不成,你們跟著他一起去涼快吧。”
楊任重重地道:“今日開道堂會,乃一堂賞罰、職司之事。豈可由得你們放肆。”話剛畢,門口多了不少人影,都是楊任親信部下。
滿彪冷然道:“哦,是鴻門宴啊。”
蔣玖笑道:“我倒是有點怕咯。”他闊步而出,倒也沒人敢動他,滿彪跟上,其他七人緊隨其後。
門口那些楊任的手下眼見他們靠近, 手裡的刀子已經舉高。
楊任大歎一聲,手一揮,守在門邊的人全退了,他終是不敢下殺令。這些可都是穩坐一方的人物,就那蔣玖的子衛,比之魚蓋親信三衛的人數總合還要多很多,是冀州最大的一股天師道勢力。殺蔣玖可以,可這是個什麽罪名?
其他人定然不服,不服的人會越來越多,一發不可收拾。把廖五的事情擴大化,最終結果只會更惡劣。因此楊任要抓住廖五,死活皆可,都會有個說法,能以道規來說服他人。
可惜魚蓋令他好生失望,居然讓廖五兩番跑掉。他這副堂主還死了,對那些衛主的掣肘不複存在。他要是不死,楊任當即假傳天師令,封他堂主,也是名正言順,誰敢不從?除他之外,總不能給那些小衛衛主如樊山當堂主,道徒又都不是傻子。可給蔣玖和滿彪等廖五親信做主,還不是和廖五那時一樣不肯服他。
楊任內心深知自己也有過錯,未能把握時機拿下廖五,還讓魚蓋這個副堂主死了。可事已至此,他卻不願承認過錯,一切都怪在死人頭上準沒錯。
樊山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一手摁著腦袋道:“人呢,反了……”
楊任道:“那群人對廖五的事情不肯罷休,必然成患。你們三個,趕緊派出更多人手,把廖五給我逮住。我這邊已經報信,呈請師君來主持大局,到時縱使他蔣玖驕橫,也得拜倒在地。在此之前,必須給我穩住,可不能出了岔子,師君怪罪下來,少說撤了你們,往大裡說就是殺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