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城樓裡吃飯,方豪一會拿起筷子,一會放下,食欲不是很好。童虎吃了三碗飯,一個豬肘子,一大塊牛肉,半隻雞。
方豪看得目瞪口呆,奇道:“公子真是好食欲。”
周佟放下飯碗,道:“多吃多勞,多勞多得。”
童虎沒有理睬他們,一邊吃,一邊在想事情,吃完後打了個嗝。
他道:“我可是要長身體的,練功也最耗體力。”
方豪道:“長身體……確實,和我兒差不多年紀。如果可以的話,你這種文武雙全的年輕一輩還是要活下去的,我們啊,說是貪生怕死,可到底活了幾十年。要是情勢不妙,你們先走一步,我……我當一回好漢。”
周佟道:“我等縣官若不守城,天理不容。”
童虎道:“兩位都是有擔當的父母官,只要你們一聲令下,我等在所不辭。”
方豪忽地想到賊人的凶狠,剛剛的豪言壯志又漸漸褪去。他歎了口氣,拿起飯碗又吃了幾口。
童虎看得出,他不是武人出身,很容易畏懼,讓他指揮打仗太勉強。
事實上,如若童虎和周佟不推著他走,估計他是那種容易攜眷先逃的官,也或是畏懼到自行了結。
晚上,童虎縱馬在城牆查探情況。這漢代的城牆實在太矮,如果沒有絕對的兵力駐防,恐怕要找個攀上來的缺口是很容易的事情。他記得那河間郡城四角至少還有角樓,而此處卻是沒有的,原本那兩百士兵在這城牆上根本沒法成事。
一邊查看,他一邊苦思冥想。一圈巡畢已是亥時,上南門城樓,到二層樓時覺得情況不對。他隱隱地聽到了有人急促呼吸又好像在嗚咽的聲音。他走了進去,憑著油燈,看到有人正側躺在地上抽搐,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趕緊把人弄平,一看竟然是方豪。方豪臉皺在一起,一隻手緊緊地握著他的臂膀,道:“我……我不想死……”
方豪的身體往上努力抬起,口中吐出鮮血,道:“不想死啊……力兒……”
童虎連忙拖住他的後背,他用力抓緊童虎的臂膀,努力想說些什麽,可是沒有說清楚,給人感覺就是不想死,想求救。可是他的鼻孔開始流血,嘴唇發紫,眼珠子往上一白,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頭一歪死了。
童虎見過很多死人,駭怖各異,不以為然。可眼下死的這個人,對局勢最為關健,不禁大皺眉頭。
驀地有人道:“什麽人?!”
周佟跑了過來,童虎背對著他,眼見方豪死了。他驚怒交集,揮刀砍去,“咦”的一聲,發覺是童虎。
他愕然道:“你殺了方縣令?”
童虎冷然道:“我要殺他就是一掌的事情,你看看他的死狀,是被毒死的。”他把屍體放到地上,道:“城樓入口明明有士兵,怎麽會讓人得手的?”
“你問我?”周佟皺起眉頭,事情越發難以掌握,道:“我怎麽知道,我還以為是你乾的!”他並未盡信童虎,手裡的刀還握得緊緊的。他見過童虎的手段,如讓童虎近身,很難還手。
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童虎若無其事地在他面前走過,他的身子往後一挪。
“走。”童虎說著下樓,到門口見到守門的士兵,道:“剛剛誰來過?”
士兵答道:“公子,還有周縣尉。”
童虎正色道:“在這之前呢?”
士兵忙道:“嚴縣丞。”
“什麽!?”周佟駭然失色,
還刀歸鞘,走到士兵面前,問道:“是嚴明?你確定嗎?” 士兵道:“小人並未看錯,肯定是嚴縣丞。”
“這廝!”周佟怒從心起,“難怪一直不見他,他好歹是縣丞,整天躲在縣府。居然還藏著這麽一手……”
“怕是讓人收買了。”童虎歎了口氣,道:“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情,你得秘不發喪。”
周佟會意,點了點頭道:“他一定還在城裡,我讓人去捉他,砍他個稀巴爛。”
兩人一邊說,一邊發覺異樣,似乎有什麽細微的聲響。
他們走到牆邊,往外看,黑乎乎的夜裡,很遠的地方還有火團在燃燒。可是在近處,似乎有一團團黑色的東西在快速移動。
童虎的耳力極好,凝神細聽道:“他們攻城了。”
“很多人,來了已經……”周佟看到了黑潮,嚷聲道:“所有人迎戰,那群賊人來了,趕緊到位,快點!”
“過去……你們到那邊,快點動起來!”
“拔刀,上箭!”
“城下的隨時上來替補,城門也不能破!”
他一聲聲大吼著。
童虎手按女牆,深吸了口氣,他心想:“哪有那麽巧的事情,方豪一死就攻城,一刻不讓,謀劃得真緊湊。”
“用火箭,速度一點,誰敢怠慢,一刀砍了!”
“快一點!”
周佟聲嘶力竭。
“給我射!”
上百支火箭同時射了出去,扎到了地面上,也扎到了那些正在急行軍的黃巾軍。通過這些火光,城牆上的守軍清晰地看清了對方。
黃巾軍發動了總攻,近三千人直撲南門。這些人有的穿著皮甲,有的甚至連皮甲都沒有,穿著布衣,頂著箭矢衝過來,不管同伴是否倒下,他們奮勇無畏,一路衝到城下。
人太多了,火箭雖然殺傷近百人,可他們還有很多人已經把梯子架了過來,有一把正好架到了童虎這個位置。
童虎慢慢地等待著,等人快爬到牆頭,一把將梯子推倒,上面的兩人往後摔了個結實。
黃巾軍的箭手發力,一陣狂射,使得城牆上的士兵步步後退。在這成片的箭襲停下後,黃巾軍不少登上牆頭。
童虎以內勁發聲道:“殺光這群賊人!”
聲聞一裡,近處有賊兵剛攀上來,被這聲音震顫的失去了平衡,落了下去。
“兄弟們,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想想你們的家人!”周佟大聲道,舉刀砍翻了一名敵兵。
牆頭火盆翻倒,旌旗折斷,兩方混亂中見人就砍。
東武陽的新兵跟著喊殺,打得時候雙手緊緊握著刀柄,深怕刀子不小心掉了。有的驚嚇過度,等賊兵一刀劈過來,才為了自保擋了一下,更有甚者已屎尿橫流。
相比之下,黃巾軍殺過人,駕輕就熟。在他們眼裡這座城池就是寶庫,糧食、布帛、馬匹、女人都在裡面,他們饑渴難耐,想要掠奪蹂躪。
而防守方的人沒有經驗,畏首畏尾。
在這混亂的人群中,那位僅次於曹慶的才子丁毅為了救一名兒時的同窗,一刀砍掉了一名賊兵的手臂,那血撒了一地,濺在他臉上。
他緊咬牙關,閉著眼一刀砍在對方脖頸上,可是刀卻跟著那具屍體一同倒下。他沒了兵器,正要去撿,一名賊兵舉刀殺來。
丁毅傻了眼,呆愣地杵在原地,感覺自己要死了。
一抹人影掠過,也不知怎麽的,眼前那名賊兵往後摔了出去。
“你搞什麽!”童虎喊道,用腳挑起一把刀握住,遞給他。
丁毅臉色蒼白地看他。
“想死啊!”童虎把刀塞給他。
他拿著刀點了點頭,竟是舉刀“呀呀呀呀”的殺了出去,看似沒有章法,其實是被逼的走投無路後,瘋狂不已。他很清楚,此時你死我亡,不殺了這些賊人,只能和家人一起死。
人被逼至絕境時,心理往往會處於最為原始野性的狀態,做反常的行為。他們一旦跨出心理防線,殺了人,那這個人的觀念也會隨之改變。
現在牆頭上,這群新兵,無論他們曾經是文人、工匠還是夥計,只要他們拿著武器,就一定要去搏命。
童虎看著一人竟是哭著,嚷嚷著揮刀,讓人一劍刺死了。也是沒辦法,畢竟有人還不能適應,或者始終不是搏殺的料子。適者生存,在亂世中要麽改變,要麽被強者支配。
童虎身形輕盈的戰陣中遊走,一拳、一掌朝著心口、後腦、下顎打去,一踢、一踹挑得都是腎髒、腹部、臉頰的位置,或也會不入流的給人襠部一腳。這才是最真實的斃敵手段,沒人跟你講規矩,你只要想盡一切辦法保命、殺敵。
他以此般高效手法連傷數十人,救下了好幾個差點被乾掉的同伴。
“死小子!”
一人手持長刀往童虎劈來,眼中布滿血絲,殺得滿身血氣。
童虎慌忙後退,定睛一看,分明是之前來叫陣的黃巾將領張伯。
此人身為將領居然身先士卒, 冒矢登城,算是一員悍將,眼下耍得一手長刀,狠疾精準,是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殺人刀法。
童虎見敵將在此,有了擒賊先擒王的想法,心叫:“機不可失!”
他身法一動,人影隨形,剛要逼近,張伯“謔”的一刀劈來,竟正好奪了他的去路。
他隻好改攻為退,身子一矮躲開一下橫斬,往前正要傾斜挪步之時,刀子從下往上挑,如果他選擇攻張伯下盤,上身定然不保。
情急之下,童虎往一側躲閃。
他剛剛與敵眾周旋時還遊刃有余,一碰這敵將張伯,仿佛一頭撞上了牆,止住了他的氣勢。
他完全搞不懂這張伯明明是沒多少名頭的黃巾賊將,為何如此厲害,仿佛每每都能判斷出他的行動,而那老辣的刀法刀刀奪命。雖說都讓他避開了,可那刀鋒的狠厲和凶猛的氣勢讓他斷定:“我若冒進,必死無疑。”
形勢險惡,童虎精謹起來。
他與張伯拉開一段距離,對方身子往下一沉,喝道:“來啊!”
童虎道:“有種你來啊!”
剛說完,對方充了過來,刀子往前指。
童虎看著那雄壯的身軀撞過來,剛要反應,一側敵兵持刀揮砍而來。
他心叫:“要命了。”
童虎先求保命,連續閃躲,退到內牆邊沿。
張伯卻未追過來,剛剛逼向他的那名敵兵讓同伴一槍捅死了。仔細一看,張伯正憤怒地咬了咬牙,隱隱約約聽到他在說:“算你們……”
聲音隱沒後,他便退到了人群之中,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