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太詭異了,萬年公主愣在那裡,暗想是否跑錯了道觀,撞上了怪人。
“此處可是青松觀?”她黛眉輕蹙。
“是啊。”
“道長可是清河王?”
“沒錯。”
公主松了口氣,放下心來,眼神卻嚴厲起來:“清河王的座下怎麽會有你這麽冒失的道童?一點禮數……”
“原本我是想以禮相待的,可你是擅闖進來的,對於無禮的人有什麽好講得,沒轟你出去算不錯了。”童虎其實沒說錯,玄陽道長吩咐過,山上的規矩必須遵守。被人抬上來的,無論王侯三公都不能招待。他見少女繡鞋有淤泥,顯然是自己上山,這一點是認可的。可現在是閉觀的日子,誰都不能進來。
公主傲然道:“你可知……”
童虎忽然朝她頭頂伸手。
“狂徒!”一聲厲喝。
人影一閃,公主的侍從持劍飛身而來,那劍吟聲朝著童虎的脖頸撲了過來。童虎馬上意識到危險,往右側挪閃,退到了公主身後。
侍從的劍再次逼向他,他偏偏繞著公主跑,令持劍者投鼠忌器,沒能完全施展開。但在幾招之後,對方的劍法愈發伶俐,完全追上了他的節奏,一個橫掃把他從公主身邊逼開。
童虎心叫好厲害的劍法,退開一段距離,與他對視。
要知道,劍早在西漢起逐漸讓位於刀,戰爭中用刀也遠多於用劍。在這樣的前提下還敢使劍,顯然劍術了得。
童虎不悅道:“你們這是欺負人啊,來我們道觀還拔劍相向。”
對方高他半個頭,要大上幾歲,身穿錦衣鐵甲,姿態威嚴。
“無禮狂徒,居然敢冒褻萬年公主,該當何罪!”
童虎咧開嘴,沒想到少女居然是皇室金枝,傲嬌的有點道理。
他忙拱手道:“不知公主駕到,冒犯了。可我剛剛是想拿掉公主頭上的松針,這位仁兄你自己看看。”
憤怒的侍從皺著眉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她的頭頂,確實有根松針,然後指了指位置:“公主,在那邊……右邊,對。”
萬年公主臉孔羞紅的取下松針,嬌嗔道:“就算如此,男女授受不親,你怎可出手?”
童虎心想壞了,自己又忘記了這年頭的禮數,剛剛的動作太想當然了。
“公主,沒事吧!”墨璃也趕了過來,見這陣勢,擔心公主是不是剛剛吃虧了。“墨璃鬥膽讓李侍從跟來,沒想到真有惡徒。”
“見公主拜禮不周,言行乖戾,死罪難逃!”侍從一躍,劍鋒冒著寒芒。
童虎之前雖有小青陪練,可他運用內功的能力遠遠不足,一個拿捏不好恐會內傷。現在又是對方突然發難,一時間隻好匆忙應對,完全落於下風,左躲右閃,甚為狼狽。
這侍從已經下了殺念,每一劍都不留余地,要將他逼入絕境。倏地一劍,割破了他的胸口,童虎往後一避,那劍鋒回轉直取咽喉。
兩人距離太近了,在侍從看來,童虎沒有退避的可能。在萬年公主看來,事情好像不該這麽發展。雖然那人有褻瀆的想法,可畢竟沒做成。而這裡是青松觀,今天有求於人,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還怎麽求人?
她剛要開口喊停,可那劍來不及了。
“啊!”的一聲慘叫格外淒厲。
她吃驚地盯著過招的兩人,不敢相信忠心耿耿,武藝高強的侍從居然會落於下風。
童虎剛剛在險境下,
也是以命相搏,用擒拿手法鎖住了侍從的右手腕,一個翻轉就將那手臂扭曲到了一個極限的姿勢。 劇痛下,侍從的劍落地,顯然是敗了。
童虎松開手,退後兩步,拱手道:“承讓。”
侍從一陣臉紅耳赤。他是從幾百名宮廷侍從中選出來的佼佼者,在自己的主上面前如此丟人,羞恨不已,撿起手中劍猶豫了起來。畢竟剛剛過於輕敵,常年與人短兵相接,未嘗應對過這種貼身的擒拿手法,沒法顯出自己的武學……是否要再次發難?
童虎已經察覺這人欲要發作了,摸了摸胸口的血水,還好傷的不深。可自己應急的擒拿術已經被他知曉,一會可能會被針對,長劍對短拳可想而知。
他也猶豫起來,心想是否拔腿就跑。
“可是王越的弟子?”
眾人尋聲望去,玄陽道長手持浮塵慢慢地走了過來。
“清河王!”萬年公主脫口而出,迎了上去。
“兩年不見,公主長大啦。”道長一臉的歡喜。
“下官李典,拜見清河王,恩師確是王清昂。”侍從恭敬地施了一禮。
道長點點頭:“劍法夠辣,就是太急了。”
“下官學藝不精,辱了師父名聲,敢問這位道童可是清河王的徒弟?”李典十分在意。
“哈哈……他不是道童,是我武道上的關門弟子。”
李典聽得發怔,這人竟是清河王的關門弟子?心道:“不過如此。”
他對童虎道:“我家三師弟深得師父真傳,他日如有機會,與他切磋,你便能領教縱雪劍法的技藝。”
這樣說就有點爭鋒相對了。不過武道上的事情就是比誰的武藝高,切磋比試,上門踢館都是常事。他看在清河王的面子上說得比較委婉。
“放肆,怎能如此爭強好勝!”公主這把聲音確實好聽,可說起嚴肅的話,也有著十足的威嚴。這都是常年在皇宮中周旋宮鬥歷練出來的。
李典忙低頭認錯,但他剛剛的目的已經達成,放出了一個信號,就是料定童虎沒有王越的三弟子厲害。這就已經上升到了劍聖王越和玄陽道長的高下之分了。
童虎聽得心裡很不舒服,可是他在這樣的環境下,好像沒有說話的資格和余地,隻能聽著。況且對方言語過分,自然師父和公主會出聲。隻是這王越的三弟子到底是什麽人,居然比李典還厲害,要說剛剛自己勝的很僥幸,李典要是全力以赴,恐怕會輸。
此時,痛定思痛,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能有辱師門。何況他本身對武藝的事情看得太重,也和李典一一樣對此爭強好勝。
萬年公主和玄陽道長到後殿去坐下,小青端水伺候,李典與墨璃立於殿外。而道長卻讓童虎到自己身後坐著,顯出對他的重視,想讓萬年公主記下這位關門弟子,讓童虎能在皇室面前嶄露頭角,便於今後向朝廷推薦。
萬年公主和玄陽道長說了一些皇室家長裡短的事情,人情世故什麽的,稀松尋常。
“萬年,朝廷那邊是否有事?”道長順著她的話,終於說到了這個點上。他本已料到公主是來求人,不過順勢而為。
萬年公主正襟危坐,表情急迫了起來:“不知清河王是否聽過太平道?”
“在青、徐、幽、荊、揚、兗、豫七州皆有此道,似乎舉得是濟世為民的大旗,以符水救人,鼓勵農民互助。”
童虎其實最納悶的就是太平道的事情,偌大的教派在冀州居然沒有聲音。可他分明記得,太平道就是在冀州起義的,實則怪了。
“皇甫義真和朱公偉兩位大臣認為這是邪魔外道,恐怕會危及社稷。父皇遭人蒙蔽,沒有上心。去年初冬時,兩位大臣又以該道密謀叛亂為由,上諫要求解除黨禁,堅稱‘黨錮久積,若與反賊合謀,悔之無救’。父皇當時已經有所顧慮,可張常侍卻說黨人一直蠢蠢欲動,如果解開他們的束縛,反而會生亂,父皇便把兩位大臣下了天牢,哎……”
童虎聽得明白,也知道黨錮。
是漢桓帝末期的事情,起因是由於朝臣、太學生、名士等聯合起來反抗張讓等宦官,遭到了宦官集團的打壓,全部抓了起來。後來由於大將軍竇武等申冤,桓帝把黨人放了。但宦官集團害怕他們又聯合起來對付自己,誤導桓帝罰他們一輩子當不了官,便是“黨錮”。張讓現在是宦官之首,竇武已謀誅宦官事敗而亡,黨錮便延續至今。
“他們既是忠臣,也是老臣,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冒然指出太平道要造反……這些人都下了天牢,誰還敢做忠臣?”道長擲地有聲,在公主欲要訴明來意前,他便站了起來,“事不宜遲,貧道同你速去洛陽。”
臨行前,他對童虎說:“為師有見你練過一些特別的拳路,很有意思。你擒住李侍從的那招十分有效,不知你是哪裡學來的?”
其時擒拿手法並不繁盛,童虎的一些招數相對高明許多。
童虎在這麽鄭重的離別時刻,也不能和他說真話,道:“六歲時,有個老乞丐,看他躺路邊太可憐了,我給了他一個餅子,他教了我幾套功夫。”
玄陽道長道:“緣分……他的套路不按常理, 有意思。小虎啊,為師教你的那些功法足夠你練很久,你不是道士,下山吧。天下已有‘亂’的端倪,你有將才,理當兌現拜師時的承諾,真正做到濟世為民。”
童虎大聲道:“一定不辱師命。”
他望著一行人下山,眼眶已經濕潤了。
小青問道:“師兄怎麽了?”他奉命留守道觀。
童虎歎了口氣,道:“既然當初宦官有能力逼師父辭官,自然也有能力防著師父去皇帝面前諫言。長公主大老遠來找師父,想必是沒有人能為兩位老臣伸冤。死馬當活馬醫也好,病急亂投醫也罷,就算把人救出來,也會被宦官咬住,怕是凶多吉少。”
“啊?”小青哪裡懂得這麽深奧的朝政爭鬥和處事學問。聽童虎這麽解釋,急的差點要哭了。
童虎正色道:“不要這樣!我們是師父的好徒兒,要拿出斬妖除魔的勇氣和魄力,做一番大事。”
他的話貼近《封神演義》的意境,更能激起小青的志氣。
小青心有不舍,問道:“師兄,此行一別怕是多年不能見了吧?”
童虎仰頭望天,道:“嗯,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別空守著道觀,下山歷練歷練。”
小青道:“我先等師父回來。”
其實,童虎剛剛的意思是:“如果師父回不來了你就下山歷練。”
這小小道童豈知天下大事,更不得知朝廷后宮之爭。其時以張讓為首的十位地位最高的宦官人稱“十常侍”,權傾朝野,得罪他們肯定沒有好結果。玄陽道長往洛陽去與他們為敵,自然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