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幽州之主即是癸宮侍奉之人,這是於少歡對賀新郎說的,薑且沒有聽到,所以他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現在很快樂,“劍格大哥,咱們還要多久能到幽州啊。”
劍格勒住了馬,等著後面的馬車向前趕一趕,微笑道:“去幽州的話,怕是還要多幾天。”
薑且有些喪氣,撇嘴道:“前幾天你從幽州趕到靈丘只要一天多點,現在咱們都走了兩天了,怎麽還要幾天呢。”
劍格笑道:“我那時是一路快馬加鞭,現在不是有隊伍了麽,再者說誰跟你說過我們要直接去幽州的。”
“那我們要去哪?”薑且驚訝道。
“燕山牧場。”劍格說完輕抖馬韁,馬兒跟著馬車踱步,劍格俯下身子對馬車的小窗子道:“雲大家,且在忍耐些,我們馬上就到燕州城了,進了城即可休息。”
“劍格兄安排即是,霓裳無礙。”雲霓裳的聲音清亮,中氣很足,完全沒有旅途的疲憊,
劍格微微松口氣,他在剛被安排與雲霓裳同路時,是十分緊張的,一心想著照顧不周該如何是好,可兩天路走下來,雲霓裳沒有絲毫他認為該有的嬌氣,一路上走停都能跟上他的計劃,這也使得他對自己的計劃一改再改,一行人提前一日到了燕州。
薑且見劍格又走到了隊伍最前,連忙湊上去問道:“燕山牧場不在幽州嗎?燕州在哪啊?難道是在幽州的反方向?要不然為何到幽州還要好幾天?”
劍格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問這麽多幹嘛,臨行前你可是答應了張大哥一路上把嘴閉嚴,完全聽我話的。”
薑且連忙陪笑道:“當然當然,一切都聽劍格大哥的,我不會有絲毫質疑,只是好奇,單純的好奇而已。”
劍格輕輕笑了一聲,無奈的搖頭道:“唉,要你多看地圖,你也不聽,燕州的位置在幽州和靈丘郡正中間,從燕州出發,以我們的速度用不上兩天即可達到幽州,不過因為我們要在那多留一段時間,留多久不一定,所以到幽州的時間就不會確定了。”
薑且有些失望,哦了一聲,果然聽話地不再多問了,心想於少可千萬要在幽州不要亂跑了,多等我兩天啊。
知道於少歡很可能是在聚寶商會的隊伍裡後,薑且已經確定了他的目的地就是幽州,即便最終目的地不是,至少下一站是那,所以才不斷地詢問何時能到,去朔州遙遙無期,若是幽州再見不到,那就真可能錯過了。
失望的不止是薑且,還有馬車裡的某一位。
“姑娘啊,你聽他們說的,我們要在這燕州城待好多天呢,不會在這過年吧。”雲芝現在非常的圓,而且是俯視從上向下看的圓,而不是從前看或者從側面看的圓……
雲霓裳則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如兩年前一樣淡雅,看著自己裹得厚厚的侍女,她放下手中的一卷書苦笑道:“你倒是比我更嬌貴些,我都沒說什麽呢,你有什麽抱怨的。”
雲芝垂著頭小聲道:“我沒有啦……只是這邊也太冷了,若是不去幽州那等大城,在這窮鄉僻壤該怎麽過啊,多冷呀。”
雲霓裳有些頭痛,歎道:“早就跟你說,閑著的時候把我教你的運功法練練,多少練一點也不會……”
只要雲霓裳一提起練功,雲芝就會縮著脖子低著頭一言不發,這個方法已經用了好多年了,屢試不爽。
雲霓裳也是對這個侍女絕望了,根本不指望這兩句話就能讓她勤奮練功,這些話也只是“你閉嘴吧”的不傷感情說法,只要說了這番話,雲芝總會清淨一會的。
但隨著時間的變化,這番話起作用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沒多一會,雲芝就像沒事了一樣開口道:“姑娘啊,這地圖上沒有燕州啊。”
雲芝拿著一張羊皮地圖上下看看,沒發現這個地方,非常納悶:“那個大光頭不是說這份地圖是最詳細的嗎?怎麽還沒有這個城呢。”
雲霓裳前幾天閑著的時候倒是還真研究過這個,此時解惑道:“燕州……燕州是這十幾年才興起的,在幽州北部,你這份地圖該是北秦立國之初時製作的,所以才沒有這個地方。”
雲芝聞言丟掉地圖,痛苦道:“十幾年的小城,天呐。”
雲霓裳終於忍不住將手中的書卷成了卷,狠狠敲了她一記,沒好氣的道:“燕州城雖小,甚至都沒有被官方承認,但卻是極繁華的,不比幽州城差……”
見雲芝捂著腦袋縮在哪裡,雲霓裳越說聲音越小,這話她自己都不信,一個小部落建立的城市能有多大,怕是都比不上南雍的某個鄉鎮吧,雲霓裳短歎口氣,閉著眼睛靠向了馬車側壁,同時一行人也趕在了城門關閉之前,進入到了燕州城。
劍格以王平的名字包下了一家旅店,王平此人是確實存在的,是這一行人中名義上的領導,沒有任何權利,一切事物都是由劍格出面處理。
劍格吩咐店家做飯並燒水給雲霓裳送去,作為此行的關鍵人物,劍格不敢對雲霓裳有絲毫怠慢。
先前張君夜提出聯系燕山牧場買馬,劍格表示沒有引薦人,於是張君夜跟方崇威經過探討,在得到了雲霓裳的同意後,將她送來作為引薦人。
這並不是說雲霓裳認識燕山牧場的人,而是因為雲霓裳的面子大,在有心人士的傳播下,雲霓裳已經成為了天下第一歌舞大家,而且這並非是吹捧,凡是見識過的都認為這是實至名歸的。
是故雲霓裳所到之處,當地諸侯豪強不管是真心懂得欣賞還是單純的附庸風雅,都會設宴請客,把自己最有排面的禮儀拿出來,而且不求能聽到雲霓裳親自下場獻唱,只要能見識到她調教出來了歌舞娘便心滿意足了。
這種情況越向北則越明顯,在靈丘時居然有大戶專門從朔州跑來求見,估計他也是知道自己的國家陷入到了戰爭雲霓裳就不會過去了,所以不顧朔州保家衛國的告示前來追星,由此可見雍帝這一手文化輸出是很成功的了。
“姑娘啊,你說你這是圖什麽。”雲芝一邊服侍著雲霓裳洗漱,一邊說道:“好好的在建康多好啊,何必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回辛苦奔波,供人驅使呢。”
雲霓裳批評了雲芝的用詞不當,卻沒有回答什麽。
這次北上並非是雍帝的命令,而是雍帝在詢問過她的意見後,她經過深思熟慮後答應的,至於其中的原因,則與高大上的為國出力無關,只是單純的覺得該出來走走了。
在建康的兩年,雲霓裳衣食無憂,生活優渥,每天的日子就是操琴弄簫,作曲編舞,遇到達官貴人設宴,惹得起的就不去,實在避不過去了就去應付一下,至於公子哥的求見,則一律不見,太子也是如此,她又不是歡場賣笑的歌女,雲家也算是小小的望族,倒也不至於被人欺負,就這樣悠閑的度日,直到她發現自己七個月沒能做出一支令自己滿意的曲子。
發現這點後,雲霓裳產生的並不是危機感,而是失落感,她是對音樂有追求的人,是一個有夢想的人,這樣的結果她無法接受。
在反思過後,雲霓裳發現了問題所在,兩年前,她遊歷四方,去過四川,去過長安,去過洛陽,去過很多地方,那個時候她的靈感不說信手拈來,卻也是源源不斷,而到了建康後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雲霓裳在認識到古人的話的正確性後,堅定了信念,帶著已經胖圓的了的雲芝走出了建康的溫柔鄉,一路向北,來到了這南雍人認為的苦寒之地,不為別的,隻為長些見識,豐富閱歷。
“雲大家。”門外一個聲音傳來,打斷了雲霓裳的思緒,是劍格。
剛剛晚飯已經送到了房內,按說劍格應該不會打擾了才對,雲霓裳心中疑惑,開口道:“劍格兄,有什麽事麽。”
“剛剛沒路真部可汗路仁派人送來了請帖,說是要款待雲大家,請您前往赴宴。”劍格在門外恭敬道。
沒路真部,這不就是此行的目的麽,由於需要雲霓裳的配合,所以張君夜對她說了不少情報,比如沒路真部就是燕山牧場的東家。
怎麽這麽快,雲霓裳心中微微驚訝,才剛進城就送來消息了麽,“什麽時候?”
“沒有日期。”劍格的聲音低沉,“請帖上說,無論雲大家何時駕臨,都會享受到最高規格的禮待。”
雲霓裳微微點頭,想了想道:“那劍格兄認為,我什麽時候去合適。”
“這當然要看雲大家的意思了。”劍格一副商量的語氣。
想不到這個人還挺虛偽的,雲霓裳嘴角帶笑,本想玩笑兩句,最後還是算了,順著劍格心中所想道:“既然這樣,那就明天吧,早一日完事,我也早一日能去幽州過年,不是麽。”
劍格明顯像是松了口氣,卻依然道:“這不好吧,雲大家一路跋涉,不需要再休息兩天麽?”
雲霓裳對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行為哭笑不得,恨聲道:“無妨,劍格兄去安排吧。”
燕州城是因沒路真部而起,但路仁卻不住在燕州城,因為燕州城最初只是一個方便沒路真部交易生活物品的市集,雖然後來由於發展擴大而重新規劃建設,成為了現在燕州城,但還是過於寒酸擁擠了。
路仁覺得這裡配不上自己,因此即便他的族人紛紛遷入了城內,他卻依然堅持住在離城十數裡的王帳中,周圍擁著數萬甲士,大小帳篷幾乎綿延到了城下,的確比在城內要氣派。
王帳是王的帳篷,自然是全部族裡最大的,大小數丈,周圍護衛叢叢,帳篷外十數步的地方有一道木牆,它的作用便是將王帳與其他諸帳篷隔開,好保障領導的尊貴性和神秘性。
在高大木牆的數個地方,對稱這開著大小不同的木門,一眼望去該是七道門四個等級,用以招呼不同等級的客人,顯而易見,越是靠向中間,門越大,接待的客人就越尊貴,反之邊門則就是卑賤之人的出入口了。
至於王帳中為什麽會有卑賤之人出入,這很容易猜到,可汗也是需要拉屎撒尿的吧……
在木牆最右邊的倒數第二個門處,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在那裡。
這個門是個很微妙的門,可汗也是需要夜間生活的啊,第一次受到臨幸的女子顯然不該是卑賤之人,而又不夠更高的一級,因此便都是從這裡出入的。
若是問這個門還有其他的作用麽,那大概是沒有了,畢竟能進入王帳范圍的人不是很多,諸部首領是要走中間大門的,接下來的各個頭目、侍衛、部落大臣是要走二等門的,刷馬桶的傭人一定是最後一等,那麽剩下的人將走這個三等門。這類人多是沒身份的平民,比如普通部落百姓,商人等,可百姓誰閑著沒事來王帳啊,所以走這門的,只剩下了一類,可汗的女人……
並不是所有可汗的女人都能順利升級走二等門的,更多的還是睡過後就忘了,按說忘了就該與王帳無關了,但卻有一類例外,因為可汗也偶爾有一發入魂的時候,就比如現在跪在這裡的這個少年。
這個少年是可汗的兒子,他的母親出身有點高貴,是現在燕王的妹妹,燕王雖說是個樣子王,但確是實實在在的北秦皇族。
當年路仁即位為汗,向名義上的幽州大佬燕王求親,那時的燕王便將女兒嫁給了他,說是嫁,但想必是充滿無奈的,按照身份,即便是當時的盧晟都有些不夠格,更何況他手下的一個小小部落頭領呢,可身份在以實力為尊的東北諸部用處不大,估計燕王將這個女兒送走後就當她沒出生過吧。
沒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也就那樣吧,再加上娘家沒將自己當回事,所以燕女嫁過來後過的很差,路仁也不缺女人,很快她就被遺忘在了一旁。
十幾年前,老燕王病死,消息傳到沒路真部的時候,路仁正為了自己做成了燕山牧場當時最大的一筆生意而大宴功臣,喜事遇到喪事,路仁雖不覺得晦氣,但也不會撤了宴席給老丈人哭喪,所以宴會繼續,只是燕女悲悲戚戚穿上孝服給自己的父親立靈牌。
古人有雲:酒能亂性;又雲:女要俏一身孝;三雲:女人柔弱無依的樣子更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古人雲了這麽多,其意思表達在這一天就是路仁把燕女強睡了,很多時候保護欲和獸欲是沒有界限的。
於是這個跪著的少年就出生了, 燕女在生下他後沒多久就斷氣了,也是女子最常見的死法,鬱鬱而終。
燕女死後,她忠心的侍女和侍從將這個少年當成小主人養育,但無法改變他尷尬的地位和危險的處境,論身份,他很高貴,但是娘死了,舅舅不管,爹身邊還有許多新女人,於是這份高貴就帶來了尷尬和危險。
危險則來源於他的哥哥們,可汗有數十個兒子,他處在年齡適中但勢力最弱的那一批,而且在這一批中,他是最高貴的,換言之,他是威脅最大的,至少看上去是威脅最大的……
威脅大又沒人保護,那麽自然會很受苦,要不是他的哥哥們害怕父親某一天想起這個人,估計他早就死了,但活著比死亡更痛苦,他現在雙手握拳地垂首跪在這第三等門的門前就是明證。
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幾個面容淒苦的男女看著他的背影充滿了悲傷,但是部落戰士手中的鋼刀讓他們不敢靠近,只能看著小主人受辱,直到雲霓裳的馬車駛了過來……北鎮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