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酒樓裡,對二皇子的結果眾說紛紜,有一個身穿鐵甲的將軍聲稱自己就在現場,信誓旦旦的說二皇子被活拿了,所以於少歡也就暫時那麽認為。因而此時在這個狹小巷子中見到本該被關在宗府的人,一時讓於少歡驚愕。
“魏王。”過了最初的驚訝,於少歡微微欠身打招呼。
二皇子面上帶笑,“請進吧,我不宜在外面待太長時間,被搜尋的人發現就糟糕了。“
二皇子都敢現身相見,於少歡當然也不會畏畏縮縮,跟著他進入到了這戶無比普通的民宅。
屋內僅有一張軟榻,先前引他來的人正在屋內燒水,二人進屋後,那人立刻躬身而退,退出時還帶上了門。
於少歡和二皇子隔幾而坐,幾上點著一盞油燈,這是屋內唯一的光亮,二皇子從頭上抽下一支簪子撥動著燈芯,想讓房間變得明亮些。
“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二皇子放下了簪子,“不敢讓屋內太亮,免得惹人懷疑,能讓你我看清對方的臉就好了。”
於少歡面無表情,“無妨。”
爐子上的水燒開了,水汽蒸騰,頂的壺蓋一跳一跳,二皇子在手上裹了抹布,取水泡茶,“這是你我第一次這麽聊天吧。”
於少歡點了點頭,“確實,說起來我還欠了魏王的人情,上一次在昭陽宮,多謝魏王帶我們進門了。”
“無妨,在郭家酒樓你給我解了圍,我也是投桃報李。”二皇子說了一句旋即輕笑一聲,“不過我們這麽生分,該是怪你,我可是給了你去我魏王府的台階,你卻不來。”
於少歡從懷裡摸出來那可以領一千兩的扳指,放在幾上,推給二皇子道:“王府門檻高,我鄉野小民登門前總會心中忐忑,來回遲疑,再加上昭陽宮後我便離開了建康,前日方才回來,因此辜負了魏王美意。”
二皇子給於少歡面前的杯子裡注滿了茶水,笑道:“在我得到的有關你的情報中,你可不是左拐右繞說話的人。”
“魏王還刻意調查過我?沒必要吧……”
“我這人好奇心重,有一日看到你跟盈川在一起,感覺很蹊蹺,就查了查,這都不重要。”二皇子將水壺放下,“你現在應該無比好奇吧,心裡有著無數疑問,所以不必說這些沒用的,想問什麽盡管問。”
於少歡輕輕搖頭,“魏王深夜冒著巨大風險將我引來,顯然是認為我這裡有著值得你冒險的東西,您不開口,我怎麽敢說話呢,一旦陷入什麽陷阱就難受了。”
“還真沒有。”二皇子聳了聳肩膀,“我找你來,還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為什麽。”於少歡連連皺眉。
“你可知道,這次失敗,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沒等他回答,二皇子繼續道:“對我來說,這次失敗意味著必死,所以說,我真沒有想拿什麽東西要挾你的意思,只是有幾句話想要找你確認,人死可以,但是總要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吧。”
“魏王想確認什麽。”於少歡略略沉默,還是想著先聽聽二皇子的話。
“我聽到了很多事情,真假難辨,其中有一條是,西邊的冷宮裡,住著一個大宗師……這是真的?”
二皇子說話的時候緊緊地盯著於少歡,身子前傾,有些激動,面上帶著希冀,於少歡接下來的答覆對他來說應該是無比重要。
“唉,魏王該是在我從那冷宮中出來就盯上我了吧,明明心裡已經萬信了,為什麽還要再問呢。”於少歡輕歎了口氣,既然二皇子能準確地找到他,那麽應該是早就盯上了,而他若不是被無意中看到,那能被盯上的坐標只能是冷宮之外了。
二皇子滿意的舒了口氣,坐直了身子,“若是這樣,昨晚可以說我是必敗之局,輸在大宗師手裡,並不冤枉。”
於少歡覺得二皇子這種心理非常搞笑,“魏王連自己都騙的麽。”
二皇子連連搖頭,“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可知郭維是我的人。”
於少歡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他並不知道那裡住著一個大宗師,冷宮前孫前輩出手後,他與我們一樣驚訝,所以他也不是因為大宗師才改變立場的,魏王,你的失敗與大宗師無關,是最初就注定的。”
“願聞其詳。”二皇子顯然是不信於少歡的話,輕哼道。
於少歡想了想,“昨天下午,我遇到了祝希靈。”
第一句話就讓二皇子帶起了警惕的表情。
“祝希靈也算是對的起你,她為了幫助你,拖了我整整一個下午……”
“她為什麽不殺了你。”二皇子打斷道。
於少歡攤了攤手,“魏王為什麽這麽說,這很好理解啊,我們相遇的地方是鬧市,換成是您,您會動手麽,於某可是還有些功夫的。”
“那你為什麽不離開,既然在鬧市,你想走也不是不可能。”
“我有一些原因,不方便動手,總之當時的情況是,祝希靈不清楚我的狀況,害怕動起手來引發意想不到的後果,我知道我自己的狀況,是不敢妄動,所以兩個人就選擇了都勉強能接受的方法,拖了下去,話說魏王可還想聽我說話。”
二皇子皺了皺眉,“你說吧,我不會打斷你了。”
“當我與她說及弑君計劃時,我便猜測的合作夥伴的魏王,這我也是蒙的,在建康城裡,能與祝希靈聯系起來的人,魏王的可能性最大,因為我在意外之下得到了韓道琛與烏曲比武的事情,韓道琛養傷,這種事情不可能讓太多人知道……”
二皇子輕輕歎氣,“的確,若是換成我父皇和皇兄知道了這件事,那麽事情又會不同了,其實在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考慮過要不要告訴他們,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別人勿論,若是我那個太子皇兄知道這件事,我可是非常麻煩的。”
“因此在與祝希靈分開後,我便和陸兄想方設法的見到了陛下,隱晦的提到了情況,當然最初是沒提起魏王名字的,因為我們想著,一旦是祝希靈誑我或者是魏王隱藏在幕後,那我豈不是很尷尬,但想不到魏王在陛下心中的印象並不好……”
“今天回想這件事,我們的提醒其實挺多余,沒有我們,陛下應該也是無恙的,我們的所作所為只是保護了太子,今天我可是沒聽到別人說太子出了什麽事。”
二皇子輕歎道:“杜止老太監寸步不離,我的人數次近身,都沒能拿下他。”
“如果沒有我們,陛下不會提前準備,也不會找來郭維,那麽杜止寸步不離的將是陛下,這樣的話,太子或許會死,但陛下一樣不會,而陛下若是活著,魏王該是也沒機會的。”
二皇子沉默了好久,“你可知為什麽他不死,我就沒機會。”
“知道。”於少歡很快回答,二皇子有些意外。
“因為魏王姓端木。”於少歡想著宣稱自己姓陸的陸景禮,他們應該是同一種情感。
於少歡說完此話,二皇子便將他在心中的地位提到了知音的層次,“我身邊有不少人無數次勸我,要我與韓氏聯系,我清楚他們不是韓氏的說客,也清楚他們是真心想讓我更加強大,可我依然沒有同意,還把叫喚的最歡的幾個人宰了,原因很簡單,他們是臣子,我是君,臣子的身份讓他們有了退路,即便是韓家篡位也無妨,所以他們都很支持我去找韓道琛韓道琥,在他們眼裡,這甚至是他們攀附上韓氏的捷徑……我不同,我是君,是大雍端木氏的君,我寧願當一個殺兄弑父的反賊,在登基後兩年被韓氏破城縊死,也不願靠其登位,二十年後被迫禪位圈禁老死……”
“可是你為什麽要采用這種辦法呢,我對太子和魏王的了解不多,不過在僅有的了解上看,魏王該是更賢明些的,為什麽不想著依靠陛下呢。”
“因為我母親姓韓……”二皇子十分憂愁,“你可能不知道,老三是我設計殺的,然後栽贓到了大哥身上,這件事情我是通過太子妃的手做的,做的無比精細,太子妃是個只有小聰明的人,只有小聰明讓她根本沒察覺到被我算計了,甚至連大哥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坑了,只是以為太子妃做事不密,被抓住了手腳。”
“可即便這樣的大罪,還是在大哥已經認罪了的情況下,父皇仍是把他輕輕放下,那天是我最絕望的一天,在那之前,我曾一直抱有幻想,哪怕這幻想很卑微,但在那之後,我知道在父皇心中,我無論怎麽做,都不可能有機會贏太子的。既然這樣,那我面臨的選擇,就不多了,甚至可以說我只有唯一一個選擇……”
“至於癸宮,其實我也知道跟他們合作並不合適,很難善後,甚至比韓氏還要煩,但我還是選擇了他們,你可知道為什麽。”
於少歡歎氣道:“善後是在有後可善的情況下才要考慮的問題,魏王當時面臨的情況是太子登基必死,既然都無後可善了,那還想什麽。”
“我們認識的太晚了。”二皇子連連點頭:“早些認識,即便你不為我所用,我們也將成為知己。”
“老實說我並不想跟魏王成為知己。”於少歡連連搖頭。
“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說些好話。”二皇子啞然笑道:“雖然城裡還有一些忠於我的死士,但也只能幫著傳遞一些消息,做不了別的事情。建康封閉,大索全城,我撐不了多久的,白日裡我已經有一個據點被摧毀了,這片區域在夜裡時也開始搜查了,估計撐不過明日,按照這個態勢下去,我馬上就會無處可藏了,於兄你覺得,我是被他們抓到後審問處死比較好,還是自盡比較好。”
於少歡當然不會回答這樣的問題,轉移話題道:“東海王這次是與你一起的?”
二皇子也沒有想從於少歡這裡得到答案,點頭道:“恂皇伯這次的問題應該不大,他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東海王的旗號,呵呵,你以為東海王的旗號是什麽樣子的,東海王的旗號便是魏王旗號,他當年還是魏王時用的旗號,這個旗號打出來,一樣的魏王,一樣的端木,誰能分辨是我的還是他的……而且,這次他沒有親自參與,派的只是一個小兒子,我不清楚這個堂弟被沒被抓,不過即便被抓了,問題也該不是太大,孩子不懂事嘛,以我父皇的性格,可能判個監禁就完了。”
“真的會這樣?”於少歡顯然不信,“陛下這次估計不會放過任何人。”
二皇子聞言突然哈哈大笑:“你看,於兄你都看的清楚,恂皇伯還看不清,他以為派個兒子送個旗子不是什麽大事,嘿,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父皇已經六十多歲了,我大哥又那麽沒用,父皇無論如何也要趁著這個機會收拾他的,昨天恂皇伯的旗號一打出來,建康城周圍,過半的駐軍都不動,即便過了二十年,恂皇伯還是有威信的,這樣的人……嘿!”
“而且他也無法去怪任何人,他選擇的跟我造反,成了自然有他的好處,輸了,這就是下場了……”
於少歡不想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魏王可還有什麽遺願?”這個問題他白日裡問過孫姬,那是真想去辦的,而現在,只是問問……
“我跟你說了你還能替我辦不成?”二皇子輕笑了笑:“如果可能,幫我乾掉我大哥,他挺不是東西的,而且還跟謝家不合,你做起來應該沒什麽負擔。 ”
於少歡撇了撇嘴:“你弑君不成,便想著我去弑君?”
“這不是還沒當上君麽。”二皇子道:“相信我,如果有朝一日他更進一步,那絕對是謝氏的末日,所以你跟謝傳敬說說,想辦法乾掉他,正好你跟盈川關系不錯,可以扶植盈炫一手……”
二皇子說這些話時,眼裡精芒閃爍,“其實這才是我今晚想跟你說的話。”
不知何時被放到炭火上的水壺再次沸騰,發出了嗚嗚的轟鳴,二皇子拿起了桌子上的扳指,放到於少歡手裡,“你知道麽,如果我昨晚成了,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謝家,別人不說,謝恭伯和謝傳敬是一定要死的,但是我失敗了,所以說什麽都很無力,但我真的希望,你好好想想我說的這句話。”
於少歡把手向後推,想把扳指推回去,二皇子擋住,“好好想想。”
於少歡沉默良久,還是搖了搖頭,“告辭!”北鎮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