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少歡每日的事情,在自孫嵐面前脫去上衣之日起就確定了。
上午療傷拔毒,下午感悟練功,晚上依舊練功,若是丁濤在就去找他喝酒扯淡。
這個人說是去成都打工,但一個月裡卻有半個月的時間都泡在這裡,而且行囊頗豐,於少歡估摸著他乾的不是什麽正經勾當,大概率是討債保鏢之類的。
“於兄弟,幾天不見,你怎麽看起來又白了啊。”
每次見面,丁濤都會說這句話,於少歡的回應只是無奈的聳肩攤手,每日在盆裡泡上半天,皮膚當然會越發地細嫩。
說起來,整個拔毒的過程是有些出乎於少歡預料的,並沒有什麽針灸刮痧拍打推拿之類看上去很專業的事情,只是泡著,若不是缸裡滿是藥材和身上扎著幾處銀針,這個過程與泡澡區別不大。
這聽起來沒什麽,但實際上卻是一件很糟心的事情,不說別的,單是一大缸藥水泡上半月不換就讓於少歡有些難以忍受。
“你瘋拉?你以為這些藥材是野草嘛?隨隨便便就能扔掉!”這是孫嵐在於少歡第二天面對自己洗澡水提出質疑時候的回應。
對於這點,於少歡是可以理解的,一缸藥材數十上百種,隻用一次就扔掉確實說不過去,但理解歸理解,能否心無障礙的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每次下水前,孫嵐都會給他灌下一碗藥,並用針封住幾處竅穴,灌藥是為了催發氣血,扎針則是為了方便引導藥力,也是孫嵐想到了幫助於少歡的辦法,在第一次下水時,於少歡著實懵了一段時間,因為這與他平日裡練習的不一樣。
孫嵐去成都前給他的黑色練習用藥膏,是塗抹使用的,即是抹在胸腹大穴上,藥力會從這處大穴的點位上進入經脈,之後只需引導即可。
正式治療卻是全身都泡在了藥湯裡,而且在不運功的情況下,藥水平平淡淡,藥力不會主動去尋找竅穴然後往裡鑽,這讓於少歡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向孫嵐反應問題後及時找到了扎針的解決辦法,讓二人沒在拔毒的第一天就灰心喪氣。
找到辦法後便依樣實施,日複一日,時間一晃,三個月就過去了。
在這段日子裡,於少歡明顯感覺到體內的變化,尤其是在八月中旬之後,更是日新月異,到了九月初,陰毒雖在運功時還能清晰感受的到,但在實際的動作中已經不影響什麽了。
這也終於能讓孫嵐睡個安穩覺了,這三個月雖然平淡,但絕不平靜。
陰毒的拔出並非是一個漸變的過程,而是在堅持泡藥一段時間後出現瞬間的大片消解,像是戰爭中突破了某處雄關進而在之後的平原中將戰線推進了千裡一樣。
在整個六月,於少歡的身體狀況沒有任何改變,孫嵐明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不知給唐弈和循心居士去了多少封信。
信還沒收到回復,於少歡便在七月初五那天的泡藥時發生了異變。
異變的表現形式是於少歡被突如其來的寒意逼迫心肺,瞬間昏厥,接著眼耳口鼻七竅流血,微熱的藥湯快速結冰,泡澡的大缸在冰火之下片片碎裂。
陪伴在側的唐吉在於少歡嘔血之初,便趕忙去找孫嵐,回來時就發現人已經被冰封住了。
孫嵐都被嚇傻了,趕忙小心破冰把人拖了出來,唐吉和隨後趕來的唐忠都是極為出色內家高手,又是陪伴在唐弈身邊耳濡目染數十年的老人,見此狀況很快便找到最合適的處理辦法,聯手運功為於少歡護法,直折騰到天黑,才算是讓人醒了過來。
唐吉二人在於少歡醒後,經過再三檢查確認其體內已經恢復了平靜便離開了,隻留孫嵐和於少歡在屋內,孫嵐極為自責,表情怏怏,垂首在那一言不發。
倒是於少歡非常高興,從循心居士將他體內的藥物禁製破了之後已經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他從未試過這麽輕松,雖然運功嘗試陰毒尚在,但從它已經影響不到走跑坐臥等動作可以確認它是實實在在的衰弱了。
“孫姑娘不必這樣。”於少歡被凍得發紫的唇臉剛剛恢復了一點血色便安慰道:“誰也不曾想到這陰毒的會是這麽拔出,這種感覺就像是……哈哈。”
於少歡本想說“像是便秘了半月的人在茅房裡狂瀉半個時辰一樣”,但見孫嵐現在的模樣不像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便打了個哈哈混了混。
孫嵐搖了搖頭:“唉,是我著急了些,是我見你用藥許久都沒效果,私自加了藥量,同時又……”
“與這無關!”於少歡連忙打斷道:“從結果上看孫姑娘做的是對的,要怪就怪唐前輩吧,他若是在這裡護法,還哪有這麽多事。”
於少歡堅定的要把責任推到唐弈身上,但孫嵐又怎麽會騙自己,“與師父有什麽關系,師父的內家功夫跟我一樣差,在這也是無用,另外你也不用怪師姐,師姐的功夫與你體內的陰毒相似,她幫忙護法只會讓事情更糟……”
“在你上午出事後,我就在反思,師父和師姐不會想不到這種情況的,既然能想到,那麽藥量也該是都計算好了的,而我卻急功近利,擅自改量,若不是吉叔和忠叔……”
孫嵐是個很有主意的姑娘,這種人的缺點是她認定的事情,於少歡說什麽都沒有用。
優點則是在面對事故時不會畏縮猶豫,查明原因後立刻著手改進,準備下一階段的治療。
也確實需要準備好多東西,比如大缸。
於少歡則在準備期間好好的歇了兩天,在七月中旬開啟了第二個療程,相比於之前,孫嵐自信已經把護衛工作做到了極致,當然於少歡只能看到明面上的,如每天陪伴在身邊的人由唐吉一人變成了唐吉和唐忠兩人。
九月初七,距離於少歡第二次噴血冰封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在那次大出血之後,不用孫嵐說什麽,任誰都知道拔毒進入到了最終階段,原因便是能用十數天的藥材,現在只能用一次了,並非是藥力下的快,而是每天都要廢掉一缸。
“這樣也太浪費了。”於少歡在唐吉的幫助下從冰裡爬了出來,擦拭身子,唐忠則單手托起大缸,出去處理缸裡的冰渣廢藥。
“這是好事。”唐吉笑眯眯地道:“半月前,想要把於公子從冰裡拖出來,是一定要把大缸砸破的,凍的那叫一個結實,可現在呢,只是一些碎冰罷了,這說明公子體內的陰毒已經越來越弱,姑娘不是也說了,照這個進度下去,用不上一個月,公子就能康健如初了。”
“是啊。”於少歡輕笑了笑,從第二次吐血冰封之後,藥湯每天都會被拔出的陰毒凝結成冰,隨著時間變化,冰也越來越碎,現在則完全是粉末的樣子了。
“說起來,我還真有些舍不得那陰毒呢。”於少歡忽然道。
“是因為練功吧……”唐吉和唐忠在第一次護法後,便知道了於少歡是用羽化經築基的,所以立刻就明白了他所指的。
“是因為賤!”孫嵐從外面走了進來,接話道:“若是想死早說啊,咱們也不用費這麽多力氣。”
於少歡的日漸好轉讓孫嵐心情放松,說起話來也不再顧忌,放在一個月前,這話她是不會說的。
唐吉見她來了,立刻打了個哈哈出屋了,留他二人在屋裡獨處。
於少歡面上帶著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賠禮道:“怪我,我說錯了話。”
孫嵐哼了一聲,“明天不拔毒了,與我出個門。”
“好。”於少歡沒有半分猶豫地應了下來,“去哪。”
“玉鼎山莊,然後再去一趟成都。”
“沒藥了?”於少歡很快反應過來。
玉鼎山莊有一套以藥養藥培植藥材的秘法,拔毒的藥方中就有一味主藥是玉鼎山莊培植出來的,前不久宮逸奇還親自送藥上門了一次,讓於少歡隱隱地欠了他一份人情。
“恩,還有便是要與玖兒出來耍耍。”孫嵐說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說起來這都怪你,七月七玖兒本想約我出去,你出事了,中秋玖兒又想約我出去,你又出事了……昨天她給我送信,極為可憐地表達她已經在家裡憋了四個月沒有出門了,唉,你說你為什麽總趕在過節的時候出事呢。”
於少歡沒辦法接這個話,頗為尷尬,撓了撓頭。
“還有就是我算了算日子,師父就要回來了。”孫嵐突然道。
“哦。”於少歡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半年前,唐弈在他心中的形象是一位清高怪癖,孤傲絕倫的高人,而現在的形象,則是個扯著番布算卦賣藥的江湖術士的弟子的形象,簡單來說就是江湖騙子……
孫嵐笑了笑,“你也別對師父有什麽不好的想法,師父這不也是為了你嘛。”
崔毓在襄陽老宅有沒有收獲於少歡不知道,只知道他們三人在襄陽之後轉道去了長安,不用說該是去公良家了,從崔毓的表現可以猜出他與公良家關系並不好,唐弈跟著一起,就是想用自己的人情了。
“唐前輩有說我的刀怎麽樣了麽?”
“這到沒提,不過我覺得應該是好事,若是公良家也拿那鐵沒辦法,不是早就可以回來了嘛。”
“也可能是嘗試了三個月後才知道拿那鐵沒辦法的啊。”於少歡嘴上說著,心裡卻是無比期待。
傷愈刀出,羽化經成,於少歡一時對未來充滿幻想。
======================================
“又是一批來求醫的。”丁濤在於少歡的介紹下,跟唐忠已是非常熟悉了,此時二人一邊喝酒,一邊對新來的這夥人指指點點。
“這樣的人還不是天天都有,理他們幹什麽,喝酒喝酒。”唐忠不以為意,於少歡在白天的時候與孫嵐一起出門了,他正無聊時,看到丁濤回來了,在收拾自己的棚子,幾個月的相處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所以便來尋他打發時光。
“啊~”每次飲酒,丁濤都是一幅滿足的樣子,“忠叔啊,我感覺我已經摸到咱們這個陣法的關鍵了,這次一定沒問題,您就在裡面等我破陣吧。”
一杯酒下肚,丁濤又開始了每次都一樣的開場。
“恩。”唐忠敷衍的點了點頭。
“嘖,忠叔你這是什麽表情,不相信我啊。”丁濤對唐忠的反應很不滿意。
“我信!”唐忠繼續敷衍道。
“唉,我承認,之前那幾次,是我沒準備好,讓忠叔失望了,但請相信我,這次,絕!對!沒!問!題!”丁濤比比劃劃,為了加強了自己的說服力,一字一字的咬出聲道。
“可以可以,你加油!”唐忠連連點頭,說著不負責任的話。
“這樣,忠叔你先聽我把咱們這個陣法的原理,簡單的說一下……”
這邊丁濤在跟唐忠揮斥方遒,意氣風發,那邊新來的那夥人則風塵仆仆,死氣沉沉。
“師兄,就是這裡了。”一個頭上綁著繃帶的年輕人指著那塊牌子道:“唐弈就住在裡面,咱們進去吧。”
師兄搖了搖頭:“你們照料著師父,我自己進去。”
“人多力量大啊師兄。”年輕人立刻回道:“這就是個迷宮,咱們多一個人進去,就能早一刻走出去……”
“人要是多到萬八千的或許有用,但隻多三五個人……”師兄滿臉苦笑,“咱們雖然擅長左道,但也別太小看唐弈了,你看那邊還有搭棚子的,不知道在這待多久了……我先去探探路,你們在外面照看師父。”
師兄說完,大步入陣而去。
送走唐忠後, 丁濤眯縫著眼睛看向那一夥來人,心裡鄙視,夜間闖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水平,這人已經出來三次了吧。
丁濤心裡評判,渾然不記得自己已經來回三百次有余了。
哎喲,這是來請教我了?
看到那人第四次從迷陣出來後,站定尋思片刻奔他而來,丁濤心裡暗爽,裝出一副根本沒看到來人的樣子。
“這位朋友。”來人站在棚子外面拱了拱手。
“啊!哈哈,剛來的兄弟吧,有事麽?”
“有些關於陣法的事情,想要請教。”來人非常客氣,面帶微笑,露出一口整潔的白牙。
“好說好說。”丁濤輕咳一聲,“兄弟怎麽稱呼。”
“賀新郎!”北鎮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