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檢是與周超一起來的,進門後面帶疑色看向劍格。
劍格給小薑打了個眼色,兩個人站起身和馮檢一起走了出去,周超詫異的看著三人離去,心裡頓時升起些許不好的念頭。
馮檢默然聽完魏霄的來意,半晌後道:“謝府主可給過劍兄什麽指示?”
劍格緩緩搖頭:“府主在吳宗剛至的時候,給我傳信說了一句盡力而為,之後便再無消息了。”
馮檢頗為傷感,“雖說咱們已經與周超商議定了,見勢不妙可以逃跑,但事到臨頭才發現,還真有點舍不得他。”
劍格點頭道:“是啊,嘿,我來吳興之前,曾調查過周超,調查的結果跟現在相比可差多,傳言不可信啊。”
薑且忙道:“沒錯,當時叔祖安排你來吳興時,你還質疑過呢,我記得叔祖就回應了一句,放心吧,盡管去。哈,果然還是叔祖看人準。”
馮檢忽然道:“要不咱們在走的時候,把周超敲暈了帶走吧,然後隨便周氏怎麽把他報成戰死來換取同情,這樣至少他改個名字就可以繼續活啊。”
“算了吧。”劍格反對道:“吳興還有近三萬郡兵和十數萬百姓呢,周超不可能放棄的,再說這做這等損人大義的行徑,做了也有些虧心。”
“就是事多。”馮檢不滿道:“要大義就是人死?”
薑且無奈道:“大義什麽的倒在其次,我覺得周超一旦真以這種方式活下來了,第一個想殺他的沒準就是周氏,若這樣才是傷人心呢。”
馮檢沉默片刻,輕歎口氣,薑且說的顯然更加真實。
“那咱們怎麽辦,按照原計劃,遁入太湖裡嗎?”馮檢唏噓過後,扯回到正題上。
“恩。”劍格乾脆道:“回去整理一下人手,做好準備,吳宗若真有援兵,咱們是絕對待不了了。”
“好,唉,這幾天我們貨郎幫的兄弟折損近半,真他娘的……”
“我們也差不多……”
薑且見二人一人一句聊起了別的,似是商量完了,心裡納悶,出言提醒道:“兩位兄長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情。”
劍格早有準備,伸出握著兩支草莖的右手,“沒忘,來吧,馮兄,抽到短草的,去跟周超說這事。”
馮檢連連搖頭,“獨自面對周超說要走?我是不會冒這個險的,要麽你去,要麽咱倆一起去。”
劍格撇了撇嘴,扔掉了草莖,見薑且在一旁竊笑,哼聲道:“那便咱們三個一起去!”
魏霄的情報就一句話的事,即便是想詳細了解了解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沒多久,周超派人出來喚劍格和馮檢,薑且本可以不跟著進去,可剛剛的表情惹到了劍格,被他拉了進去。
屋裡除了周超和魏霄二人,還有符準,周超面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絲毫看不出剛得到噩耗的絕望緊張,倒是符準,揪著胡須眉頭緊皺,嘴唇發白,為現在的處境擔憂無比。
“魏壯士帶來的消息,想來三位都知道了。”周超輕聲道。
劍格左右看看,薑且和馮檢都退後了兩步,把他閃在前面,隻得答道:“是,我與魏兄在江湖上曾有過一面之緣,魏兄便沒有瞞我。”
“那便好了。”周超淡淡笑了笑,“吳宗的兵力優於我們,這幾日的攻城戰雖然他們傷亡更大,我方卻更加疲憊,這樣算起來,大致半斤八兩吧……”
“該是對我們更不利的。”符準接話道:“攻城一方傷亡更大這是正常的,我們損失的精力若不能及時得到補充,只會越來越差,很有可能在一瞬間崩潰。”
周超沒理會符準,接著自己的話茬繼續道:“魏壯士所說的八萬援軍,我估計不會是什麽精銳,但這也足夠致命了,明日或者後日開始的攻城,我們怕也是不好抵擋了。”
頓了頓,周超輕咳一聲,面帶笑容道:“承蒙三位厚意,這些日子,讓周某體驗了一番不一樣的經歷,多謝了……”
“馮檢兄,石豹和肖永的名字,我都聽過,但沒見過真人,現在想想頗為遺憾,來日馮兄見到二人,還請替我轉達此番謝意。”
“劍格老弟也是,帶我向謝二哥道謝,嘿,還要說聲抱歉,謝二哥讓你來助我,想來是想守住吳興的,怕是不可能了……”
劍格三人沉默不語,沒想到周超沒用他們說什麽,而是自己先開了口。
魏霄愕然,這個時候不是該提整士氣,商量抗敵的事情麽,怎麽聽起來像是要趕人家走一樣。
符準垂著腦袋,這是早就說好的事情,但臨了頭還是難以接受。
“符先生,你也跟著他們一起走吧。”
符準正難過著,突然聽周超又補充了這麽一句,登時搖頭道:“周將軍該是忘記了,我本就是吳興人,在將軍來之前便是前任郡守的幕僚,若是想離開吳興,跟著上任郡守就能走了,哪能輪到將軍攆我。”
周超罵道:“呸,說得像自己有多委屈一樣。”
“幾位這是什麽意思,我來城內傳信,可不是希望看到這一幕的。”魏霄霍然站起身子,轉向劍格三人道:“你們難道要棄城走了?”
劍格歎聲道:“不敢求魏兄見諒,只求魏兄能理解一二吧。”
“我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魏霄甩袖道:“我只是一個路人,此番前來報信,也是興之所至,三位是去是留,與我毫無關系,只是還請離開之前想想城內的百姓,據我一路看來,吳宗可不是什麽良善之人。”
周超很想說吳宗不會對普通人動手,但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城裡親近吳宗的人昨天被殺了個乾淨,現在城裡的百姓都是幫忙燒水做飯運石頭上城的,吳宗怕是不會對他們有一絲好感。
“我來的本意,是希望給周將軍時間提前準備,不曾想將軍卻悲觀至此。我來的時間不長,但也聽說了大家都在等著援兵到來的那一刻,現在見到諸位這般樣子,估計這也是謊言了吧。周將軍覺得守不住了,想要殉城,這是您的想法,那城裡的普通人呢,若沒人接應,他們該如何面對吳宗,還請將軍想想,也請三位想想。”
天色暗了,今天吳宗難得的讓吳興軍喘了口氣,一是因為夜間攻城除了給壓力外,收益太低,二是因為即將有八萬新鮮血液補充進來,他相信可以一戰而勝,沒必要多折損人手。
吳興認為很懂心裡,有的時候給對方緩緩壓力,一旦他們懈怠,就很難再達到之前的強度。
在這休戰的寂靜裡,周超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裡,很多天沒有來這裡,居然讓他產生一種陌生的感覺。
隨著清亮的“符先生來了”的報告聲,符準走了進來。
“來了。”周超淡淡的點頭,示意隨便坐。
符準向前一步,複命道:“在見魏霄之前,您讓周丙將軍去動員百姓,募集軍士民夫,周丙將軍已經完成任務了。”
“啊!”周超一聲低呼,是有這事,魏霄的一番話讓他把這事忘了,“有多少人。”
“三萬余人吧。”符準恭敬道。
“這麽多……”周超一時有些驚訝,“裡面有多少民夫。”
符準略頓了頓,“將軍,現在軍士和民夫,已經沒有區別了。”
周超默然。
“馮檢和劍格,差不多手底下也就這麽多人,可能還要少些,這三萬人,也算是補上他們離開的空了。”
面對符準的安慰,周超連連苦笑,人數補上了能怎麽樣,素質差太多了。
“城內有多少百姓。”周超問道。
符準早有準備,“十三萬余,這次募集這四萬人,已經到了極限了……”
周超捏了捏眉間,極為煩躁困苦,符準似是沒看見般,繼續道:“剛剛我出去走了走,很多人都問我,援兵什麽時候來……”
周超捏眉的動作一緩,眯著眼睛看向了符準,眼神裡滿是審視,“符先生有話直說。”
符準斟酌了一下用詞,鼓起勇氣道:“我想著,咱們是不是可以棄城撤走。”
“絕無可能。”周超先大聲否定了符準的想法,然後才道:“再者說,我們能撤到哪裡去,帶著十三萬百姓一起撤嗎?”
“太湖。”符準連忙道:“我們可以順著太湖撤走,劍格和馮檢就準備這麽走的,他們有船。至於撤到哪裡去,吳郡肯定不行,哪裡是端木恂待了十數年的地方,雖然這半年被數次清洗,但保不準有多少心思反亂的人,咱們要去就去無錫,我算了,差不多三天人就能全都撤走,如果吳宗明天援兵修整一日,那麽我們只要再撐兩天,就能把人全都撤走。”
符準這個想法似是有一陣了,“而且如果我們打著保衛百姓撤離的名義,劍格和馮檢一定會留下,這樣我們手裡就有九萬人了,雖然有不少剛剛募集的什麽都不懂的人,但想來為了掩護親眷,他們會不遺余力的……”
周超思考良久,“百姓們不願走的,我無法逼他們,又無法告訴他們沒有援兵……”
“我們可以把魏霄帶來的消息放出去。”符準早有應對,“只是說去無錫暫避。”
周超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若是百姓肯自願遷移,那自然是好的,只是……”
符準清楚的知道周超的顧慮在哪,拱手躬身道:“周將軍,令家主之所以想讓將軍死守吳興,是因為您這樣做,對府上最有利。”
周超點了點頭,符準若是把“死守”換成在“死在”就更貼切了。
“所以您只要能做出比死守吳興對家裡更有利的事,令家主一定不會怪你棄城而走。”
周超詫異道:“什麽事。”
符準道:“府上原本有多少私兵,我不清楚,但想來不會太多,因為您帶到吳興來的人,算上仆從打手也勉強就能湊出來五千人,可現在您手裡是有六萬人呐,是經過了十余天激戰,對將軍認可的六萬人啊。”
周超一呆,豁然開朗。
符準是給他留面子了,他的私兵說是五千人實際上只有三千來人,周家建康老宅的人更少,仆從打手不過一千余人,兩個地方加起來才五千左右,這就是周家的自保力量,建康的絕大多數家族都是如此。
周超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手裡有多大的本錢,雖然這六萬人中大多是普通百姓,但這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百姓,比絕大部分郡兵都要強,若是能把這六萬帶走,周超覺得自己在家裡的地位一定會超過族長候選人的堂兄,雖然他無意去競爭族長,但大長老的位置還是向往的……
見周超意動了,符準趁熱打鐵,“魏霄說,在嘉興一帶還有不少流民,由他的小妹組織了一些武林中人和健壯農民護送北上逃難,將軍若是有余力,可以去幫幫他們,雖有些麻煩,但若是能和組織起來的護衛們並肩作戰,想來他們也會心念這將軍的……”
符準說的很誘人,周超被誘惑了一瞬後回過神道:“這個就先放一放吧,爹死娘家人,個人管個人,我們自己這邊都不一定能理順明白,就不要去招惹事情了。”
“好。”符準目的達到了,說的也乾脆,立刻道:“那我現在就去找劍格和馮檢了,請他們多留兩日,還請將軍立刻向家裡修書,求幫忙協調無錫那邊,咱們說話怕是沒用。”
薑且與劍格馮檢坐在屋頂,符準剛剛離開,他說的事情讓二人既感到意外,又無法拒絕。
衣衫響動的聲音,薑且給剛剛躍上來的魏霄騰出來了個地方。
“符準跟你們談話的時候,我就在屋外,都聽到了。”魏霄輕咳一聲道,“守城三天,有信心麽。”
薑且撇了撇嘴,他認為魏霄是在說風涼話,“信息傳完了,你怎麽還不走,荊姑娘還在城外呢。”
“正準備來向你們告辭的時候,聽到了這個事嘛。”魏霄聳肩道:“我們也有兩三萬流民,不如一起。”
“做夢呢吧。”薑且鄙視道:“吳宗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把人運走的,一定會派人阻攔,嘿,我覺得我們連一天都撐不住。”
魏霄沉吟片刻,“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除非十多萬東南軍傻了,只知道奔著城牆使勁,要不然我是真不想不出辦法。”薑且沮喪道:“那符準想一出是一出,以為我們能走,百姓就能走,這怎麽可能一樣,我們尋個半夜,很可能在吳宗反應不及的時候就跑掉了,百姓可不一樣,拖拖拉拉的……”
魏霄身子後仰,躺在了屋頂上,看著陰沉無月的天空,突然道:“若是下雨了,吳宗是不是就不好阻攔了。”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劃過,另外三人轉看向他,呆若木雞。北鎮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