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洛橋獨自一人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考慮這件事該怎麽辦,這也是他與謝家別人的不同,其它人若是知道了薑且的出身,定會直接告訴謝傳敏等人,無論他們知不知道個中緣由。
謝洛橋對謝洛華並不熟悉,畢竟後者離家時,他才四五歲,在他成長時,謝家人對謝洛華的評價並不好,但這些負面評價並沒讓他對她產生什麽不好的觀念,反而讓他生氣了一絲同情。
謝洛橋認為,謝洛華若是有不對的地方,該處理處理,該原諒原諒,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了解,不能一直這麽拖著。
他也知道家族一些老人的想法,當年他們本是想將謝洛華逐出家門的,但謝傳政不同意,他們也不敢強逼,便用不讓其回家混著,謝傳政死後,他們再次提起了這個事,但又被謝傳敬反對,而且謝恭伯也隱隱不同意,所以就又放下了,看現在這樣子,恐怕又是打著拖死了謝傳敬再做處理的意思。
這是不對的,謝洛橋對著自己說道,這幾天謝洛華上門求見,他是少數知道的幾個人之一,也是對家裡處置方式不讚同的人,但他人微言輕,連謝恭伯和謝傳敬都無力改變的事情,他只能保持了沉默,可今天突然見到了薑且,這讓他不知怎地,不想再沉默了。
謝洛橋站起身來,走向了後殿,那是謝恭伯所在的位置,這事與別人說都是無益,只有直接找到家主才是正路,謝洛橋邊走邊想,無意中欠了陸景禎一個人情啊。
後殿裡,謝恭伯和謝傳敬正在招呼客人,能被他二人親自招呼的客人,自然也都是不一般,不過若是於少歡在這,他會發現這滿屋子裡的幾乎都是熟人。
太子神情冷淡,對著謝恭伯拱手道:“謝家主為我大雍貢獻了一生,您老過壽,不止是您謝家的事,更是我大雍的事。”
謝恭伯須發皆白,身穿黑色禮服,但由於身體太瘦,衣服穿在身上撐不起來,再配上乾巴的面容,看上去宛如風乾的僵屍,不帶一絲喜氣。
“太子說笑了。”謝恭伯努力地想睜大眼睛,但是拚勁全力卻只能睜開一條縫,他太老了,“老朽庸碌一生,一事無成,如今已是風燭殘年,實在是擔不起太子的稱讚。”
“老家主過於自謙了。”二皇子道:“老家主之於我大雍,就像是壓艙石之於貨船,正因為有您罩著,我們這些晚輩才敢放開了手腳做一些大膽的事啊。”
二皇子說完,屋內的四皇子、五皇子、木川還有七皇子都出言附和,其樂融融。
太子依舊面無表情,等到大家都笑完了,從旁邊拿出來一個盒子道:“謝家主,這是父皇請我托我帶來的賀壽禮,請您收下。”
二皇子道:“這禮單不是應該放在門口麽,皇兄怎麽拿進來了。”
太子乜了他一眼,道:“禮單上的東西都是一些製式的東西,可能貴重,但絕不會重要,真正重要的禮物,是絕不會記在禮單上的。更何況這禮物是父皇以私人名義托我送的,當然要面呈謝家主。”
木川暗暗歎了口氣,太子這意思分明是對二皇子說真正重要的事情都是我來辦的,你沒資格。
二皇子當然不會聽不出來,也不著惱,笑道:“既然是父皇私人送的,那一定無比珍貴,皇兄能否透漏一下盒子裡禮物是什麽啊,也好讓我們開開眼。”
太子道:“東西依然已經送給了老家主,你們若想知道還要問老家主的意見。”
二皇子笑道:“不會是皇兄也不知道吧。”
太子臉色陰沉,他還真不知道……
謝恭伯連忙圓場道:“既然魏王想看,那就打開看看吧,說來老朽也有些好奇呢,呵呵,傳敬,去打開吧。”
“是。”謝傳敬依舊是板著臉,從太子那裡接過的盒子的秘鑰,插在了鎖孔裡。
隨著一陣哢哢的機關聲,一隻瓷瓶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啊,這個莫非是……”四皇子端木盈信驚道:“莫非是閻王令?”
二皇子點頭道:“估計是了。”
謝恭伯聞言忙道:“這等秘藥,為何會給我一個老頭子,這太貴重了,還請太子帶回去吧。”
太子經過短暫的驚訝後,突然明白了父皇臨行前的交代,說道:“我臨來時,父皇說此物與老家主關系匪淺,是您應得的,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收下。”
“閻王令”是一顆藥丸,就如飯館裡的“一品江山”一樣,這個看似牛逼的名字只是一個噱頭,它的本質其實只是一顆大補藥,補氣血、補精力,什麽都補,在特定的時候甚至能起到續命的作用,所以名為閻王令,意為可以代替閻王下令。
此藥的製法是端木家的不傳之秘,所需的藥材都極為珍貴,而且多數產於北方,朝廷失了北方之後,很多珍貴藥材難以得到,僅剩的幾顆成藥又經不起消耗,所以在幾十年前,端木家就只有製法再無丹藥了。
幾年前北秦來犯,在淮水大敗後與南雍議和,皇帝突發奇想在議和條件裡加上了藥材這一條,北秦自然不會不同意,所以端木家再次湊夠了藥材,又請老藥師悉心炮製,但由於不熟悉製法浪費了不少藥材,致使最後隻成藥三顆,這裡就是其中一顆了。
因為淮水之戰是謝傳政打贏的,藥成了後皇帝念其功績,便選在這個日子將送一粒成藥當做賀禮送來,添了一分別樣的情分在裡面。
謝恭伯哪裡會不明白這個意思,歎了口氣道:“既然陛下都這麽說了,老朽也就不推辭了,明日定會進宮謝恩。”
說著話謝傳敬便將盒子重新蓋上,小心地收了起來,原本湊上來的幾人也紛紛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這一回身,四皇子猛然看到門口閃過一個人影,笑道:“謝兄,我看到你了。”
四皇子與謝洛橋年齡相仿,是極為熟悉的,因此見到他也沒顧忌的叫了出來。
謝洛橋沒想到屋裡居然有這麽多人,剛想離開就聽到別人在叫他,隻得進屋道:“見過太子、家主……”
謝恭伯等他招呼完了一圈才道:“洛橋啊,來這可是有事。”
謝洛橋偷瞄了太子一眼,見他兩眼望著手裡的茶水,根本沒看他,小心道:“洛橋本想來看看家主,不知您這裡有客人,唐突了。”
“這是說什麽呢。”二皇子笑道:“看來是在藏話啊,莫非是因為我們在這不方便說。”
謝洛橋忙道:“怎麽會,就是我的一個外甥從外地來了,特來告訴家主一聲。”
太子等人聽到是這事,不覺得有任何問題,謝家家大,嫡系的庶出的不知道嫁出去多少女兒,此時回來幾個不是很正常,只有謝恭伯和謝傳敬兩人聽出了點問題。
謝傳敬立刻開口接話道:“沒看到貴人們在這麽,誰來了也讓他等著。”
他這一接話就打斷了幾位皇子順勢往下問的節奏,好在幾位皇子也不在意,二皇子更是道:“既然是這樣,我們也就不打擾了。”
謝洛橋連道:“魏王不必……”
“什麽不必啊,今日老家主過壽,本就是該享天倫之樂的時候,是我們幾個不知進退,在這裡糾纏不休,打擾了老家主和親人團聚,這是我們的過錯。”
謝恭伯連連搖頭道不敢,想坐多久都行。
“老家主不用多想。”二皇子說著真的站起身來拱手告辭道:“今日外面來了許多平日裡見不著的朋友,我雖然出了這麽屋門,但也只是出去見見朋友,絕不會離開,今天喜酒沒喝我哪都不去,哈哈。”
其他幾人見二皇子都這般了,也紛紛起身告辭,太子也道:“謝家主,我還有事情需要處理,就不留了。”
“怎麽,皇兄不留下來喝杯酒麽?”二皇子在一旁道。
太子皺著眉頭道:“我不似你這般遊手好閑,父皇給我安排了許多事要做呢。”
二皇子道:“也不差這一日。”
太子背過身去不理他
謝恭伯似是行動不便,見他二人又撕了起來,微微欠身道:“既然太子有事,老朽也就不強留了,傳敬,替我送太子。”
謝傳敬應下後,便帶著太子出門了,其余幾人也隨後離去,屋裡很快就剩下了謝洛橋和謝恭伯兩個人。
“現在沒人了,說吧,你來找我是什麽事。”謝恭伯微微後倚,放松說道。
“是我有個外甥來了……”
謝恭伯聞言微微睜開了眼,訝道:“我本以為這是你臨時想到的托詞,難道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
謝洛橋略一停頓道:“是華堂姐家的薑且。 ”
說完這話,謝洛橋便閉口不言等著謝恭伯吩咐,但等了半天卻沒聽到任何下文,微微抬頭看去,卻見謝恭伯正看著他,而且是完全撐開了眼睛看著他。
“你跟他認識?”謝恭伯問道。
謝洛橋搖頭道:“並不認識,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是他找到的你,讓你過來的?”謝恭伯又問道。
謝洛橋再次搖頭:“不是,我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我也是在陸景禎那裡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告訴你父親了麽?”謝恭伯連續發問。
“沒有,除了家主這裡隻字未提。”
謝恭伯聽了這個答案,點頭道:“你很好。”接著便閉目沉思,不再言語。
謝洛橋摸不準他的脈門,雖然聽他的評價像是在讚賞,但也不敢擅自說什麽。
“你可知我為什麽不見他和他母親。”謝恭伯突然道。
謝洛橋小心猜測道:“難道是因為太子?”
謝恭伯聽到這個答案,枯瘦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似乎是在諷刺,接著升起一股無比的氣勢,說道:“我經歷過五朝天子,太子在我眼裡,就是個屁。”
這股霸氣隨著這句話的結束也消失了,但這一瞬讓謝洛橋有些心驚,連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謝恭伯喃喃道:“是因為我不想曲解他的意思,更下不定決心啊。”
謝洛橋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接下來的這句話他明白了。
“你把他帶來吧,要悄悄的,不要讓任何人發現,如果可能,連傳敬都不要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