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煮青蛙”時代
《當代金融家》:在中國資本與金融的崛起過程中,保險業會扮演什麽角色?
陳東升:今年6月底,《國務院關於保險業改革發展的若乾意見》正式發布了。這在中國保險業發展史上將成為裡程碑性質的文件,甚至在業內被稱為“國十條”。《意見》從理論上說有很多新的創意,但在我看來,它最根本的突破有兩點:一是提出全面、系統、謹慎、有序、大膽地打開保險公司資金運用的廣闊渠道,二是系統闡述了保險的三大功能,即補償的功能、融通的功能和社會管理的功能。而這三大功能也正是中國資本與金融崛起過程中保險業所起的重要作用。
其實,保險公司的功能是很簡單的。保險公司就是中國經濟發展所需長期資金的一個重要提供者,也是資本市場最核心的機構投資者。當中國企業到海外上市時,國內更關注的是投資銀行,高盛、第一波士頓、摩根士丹利等等備受關注。但其實在路演的時候,台下坐的才是台上投資銀行使出渾身解數要搞定的“大佬”們,他們是基金的經理、保險公司的經理。也可以這樣理解,經濟發展的中長期資金來源一定是養老金和壽險資金。
在資本市場裡,保險公司就如同古玩市場上真正的收藏家,不是文物炒家。古玩市場沒有收藏家價格是撐不住的,資本和金融市場同樣,沒有中長期的資金提供者也是撐不住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保險業既是資本與金融崛起的助推器,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穩定器。
《當代金融家》:剛才您談到《意見》的第一方面突破時,既提到了謹慎也提到了大膽,這兩個詞近乎是反義詞,您是否能解釋為何這兩個概念同時被提到?
陳東升:“大膽”指的是要突破過去的思想認識禁區,尤其是指中國長期以來在保險資金運用方面所劃出的禁區,在這裡是從戰略突破的角度使用“大膽”一詞。而“謹慎”的核心,就是要按照市場規律進行風險防范,按照保險公司安全性第一,流動性第二,盈利性第三這樣一個資金運用的原則來開放這個市場,它是從操作穩妥的角度出發。實際上,“大膽”和“謹慎”是兩個互補的角度,使得《意見》不僅具有突破性,也具有科學性。
《當代金融家》:考慮到《意見》正式出台的大背景,你認為中國保險業下一步發展會走出什麽樣的曲線?
陳東升:中國保險業在未來五年會出現三個趨勢:
首先,將出現保費倍增的趨勢。保費倍增是什麽概念?就是說由於中產階級新興消費群體的崛起,他們對保險需求會增高很多。比如,過去泰康平均一張保單的保額只有5萬元,現在一個普通家庭,基本有20萬元的保額,這期間就是增長了3倍。我說未來保額倍增的核心就是說,人們對保險的需求會大大提高。
其次,保險公司會從百貨大店走向專賣店,出現專業化的保險公司,這是保險細分市場的崛起逼著你去走一個專業路線。
第三,保險資金會滲透到國民經濟發展的方方面面,保險公司的實力也會隨之壯大。即使中國的保險公司不可能像美國那樣與銀行平分秋色,但是在現有基礎上,在整個金融市場的份額再提高幾個百分點是沒有問題的。
《當代金融家》:但是,中國保險業可能不會再有美國保險業那樣的機遇了。因為中國金融體系中,銀行資產已經佔到了90%,眼下有條件的銀行又都開始建立金融控股公司,激進地涉足保險業和證券業。
反之,保險系的控股公司本身就少,準備涉足銀行業務的更是寥寥。面對未來的中國金融控股新版圖,您是否擔心保險公司的生存與發展?陳東升:我的態度是,既不能杞人憂天,也不能怨天尤人。一直以來,無論全球金融市場怎樣創新,混業經營的浪潮如何洶湧,保險業一直沒有被別人蠶食,反倒是在蠶食別人地盤的核心。例如,把保障功能和儲蓄功能結合起來開發的投資連結險產品,是當代保險業對抗銀行競爭的最偉大發明,銀行保險問世也讓保險公司直接從銀行儲蓄中分得一杯羹。
同時,由於保險公司的競爭優勢突出,即使是在銀行主導的金融控股體制下,保險公司依然會以獨立法人的形式去經營保險業務。例如,保險公司的養老保險、醫療保險永遠都不可能由銀行或是券商作為主營、哪怕是兼營業務去經營。再比如,銀行和保險公司的經營文化和管理風格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為什麽瑞士豐泰最終被瑞士信貸賣掉了?為什麽花旗也將旅行者集團賣掉了?這些起碼說明了一點,保險公司的獨立價值內核是非常堅硬的。
而且嚴格地講,銀行資產過大是過去計劃經濟體系遺留下來的結果。銀行存款中大概有40%是人們留下的養老和看病的錢,這些錢大部分是要從銀行轉移到健康險公司和人壽保險公司去的,不論這個保險公司是銀行投資的還是別人投資的。因此,我根本不擔心保險公司自身的生存與發展。
《當代金融家》:既然保險公司有如此鮮明的獨立價值,保險公司是否會拒絕混業經營概念、抵製金融控股集團呢?
陳東升:一般不會。金融混業的實質發生在兩個領域,一個是渠道共享,一個是客戶資源共享。而金融混業的業務方向主要集中在理財領域。證券、銀行、保險各自都有適合與別人融合的一面。
首先,保險公司就是為以中產階級為主的老百姓服務的,或者說保險就是為中產階級發明的,因此它最適合的聯姻“對象”是大眾意義上的零售銀行,雙方業務有很大的互補性。銀行大量的網點和保險公司結合,通過銀行櫃台賣保險,這是一個雙贏的格局。其次,私人銀行和投資銀行也有很大互補性,現在瑞士信貸和第一波士頓互補得很成功,瑞士信貸是做私人銀行的,第一波士頓是做投行的,他們都是為高端客戶提供理財服務。
《當代金融家》:中國金融業崛起的過程就是對外開放與世界融合的過程,而保險業是中國金融業最早對外開放的,當今年底中國金融業全面對外開放後,您認為中國保險業在全球一體化進程中的競爭力如何?很危險嗎?
陳東升:當年大家都喊狼來了,認為外資一進來就開始拚肉搏戰。後來發現,這其實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如果準備不足,將在不知不覺中死掉。因為外資是裝扮成羊的模樣進來的,並不與我們直接正面交手。實際上人們忽略的是,我們自己也是狼,只不過是小狼。許多年來,外資保險公司在慢慢脫下羊皮,而內資保險公司也在從小狼慢慢長大。從外資最初進入中國到雙方放開來直面交鋒,這個過程的周期大概需要5~8年。
5年前我曾經說過,在這5~8年期間,本土企業和外資企業都在做相向的交叉,即本土企業國際化,跨國公司本土化。5年過去了,本土企業國際化的速度顯然超過了跨國公司本土化。盡管如此,我們一時還無法超越外資公司的水平,只是在接近它的水平。但我們現在還沒有太大危險。
《當代金融家》:中外資保險公司的經營管理水平正在趨近, 該如何解讀這個發生在兩個方向上的同一過程?接下來雙方的競爭格局將會是怎樣的?
陳東升:5年前,泰康第一個在業內設置了CEO,第一個引進了獨立董事並大談治理結構,那時在社會上、在金融業、在保險界幾乎被看作是異端邪說。而今天呢,中資保險公司已經開始大談核心競爭能力、公司專業定位、市場細分、人力資源優化、波士頓矩陣管理等等從戰略到執行的全方位經營管理問題。
相對於中資保險公司來說,外資公司面臨的困難似乎更大。首先從組織架構上看,他們是在用自己的“神經末梢”對付我們的“大腦”;其次從行業發展內在規律來看,他們雖然有在境外積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全套成熟的經營策略和制度,但是同樣沒有了從零做起、在初級市場的經驗和感覺;最後從外部環境看,他們要面對從計劃經濟過渡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各種傷痕,還有一個5000年歷史形成的盤根錯節的社會人文關系。這也是外資機構本土化速度慢的症結所在。
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每接近他們一步,都是在為他們創造更適合他們發展的良好外部環境;我們接近的速度越快,他們發力的空間就越大,因為中國金融市場已經全面對外開放,畢竟要在國際化的標準平台上去競爭。更值得我們重視的是,外資已經開始啟用大陸背景的高層經理人,將加速他們本土化的進程。
看來,“溫水煮青蛙”時代就要結束了。但我對中國保險業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