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爺爺，該吃藥了……唉?祖爺爺?”

“……啊、閨女啊。你說什麽?”

星刻突然從茫然之中驚醒，在安樂椅上挪了挪行將就木的老邁身軀，朦朧回應起身邊少女的呼喚。

“好我的祖爺爺呀，您可嚇死我了。我看您剛剛兩眼無神的在哪兒愣著，我還以為您死不瞑目呢……”

銀發赤瞳的少女見安樂椅上的老爺爺還活著，拍了拍貧瘠的胸口，輕呼了一口氣，徹底放下心來。

“嘿，你這倒霉孩子說什麽呢，盼著你老祖宗我早點兒死呢?”

星刻無奈吐槽自己這個嘴上不積德的重孫女，心裡疑惑她到底隨了誰那張破嘴，整天這麽說話也不怕得罪人。

“這不是隨了您的口才嗎?大作家老爺子您張嘴就能氣死人的本事我最多隻學了十之一二。”

銀發赤眼的少女笑眯眯的將裝有裝有納米補充劑的膠囊遞到自己祖爺爺的嘴邊，適宜他該吃藥了。

“……算了，算了，不和你這種小丫頭片子憑嘴，整天不學好，把頭髮染的比我這個老頭子都白，眼珠子的顏色都敢改。”

“嘻嘻，怎麽樣好看嗎?我們同學都改發色瞳色的，還有膽子大的人改膚色呢！~反正技術手段已經成熟了，改不改差的只是思想覺悟……”

“你是說我老古板嘍?笑話，鮮綠色頭髮的我都見過……”

星刻抖了抖滿是皺紋的眼角，接過了藥丸，直接往嘴裡扔。

人老到他這個地步，別的藥已經失去作用了，全靠身體裡的納米機器維持一條老命……任何時候一命嗚呼都不奇怪。

所以他的重孫女剛剛差點兒以為他死了，也不是不能理解。

“唉……小莉雅啊，我剛剛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星刻感覺嘴裡的膠囊化開、消失，看著自己皺皺巴巴又乾枯的樹皮手掌，滿是惆悵的說道:

“我夢見我穿越了，成了一個很厲害的魔法師，而且不老不死不滅、不，應該是不老不死不滅在前面，穿越和成為魔法師在後面來著……吧?”

“嗯……祖爺爺啊，雖然我這麽說您可能會心裡不舒服……”

“那就別說了。”

“……但是！~我還是要說，穿越題材是百年的歷史沉澱、是我國優秀的傳統文化不錯，但是都這個年代了，您做夢都不做點兒新鮮的——這實在是讓我和您沒有共同語言，代溝太大了。”

小姑娘非常不爽且有些煩悶的坐到了星刻旁邊的茶桌上，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不知道什麽材料的簡約實體書，說道:

“現在是實體書的時代，廉價的電子信息太過龐大繁瑣、價值還低，那些交給電腦處理就好，讓人類浪費時間實在不值得。”

“……哈哈，你說的都對，我說不過你。”

星刻笑著眯了眯眼睛，臉上的皺紋愈發堆積，深深的感覺自己跟不上時代了，根本不懂歷史的潮流怎麽就轉了一圈轉到了奇怪的地方。

“不過……說的也是啊。我怎麽會做這種不明不白的夢呢?”

仿佛沒有了什麽氣力，星刻緩緩的呢喃著:

“難道我這是事到如今了，才終於開始怕死了?”

“難道不是嗎?誰都怕死吧?書上說很多了不起的人都是在老年時代尋求長生不老的。”少女無聊的接著祖爺爺的話。

“不太像，我夢見的那個長生不老的我好像是早就活膩了，但是想死的時候卻是怎麽都死不掉，很滑稽、很可笑也很可憐……

不像是因為我怕死，所以幻想自己長生不老啊?”

“那是啥啊?活膩了?怎麽可能嘛。

”少女不屑的吐槽:“所謂的【長生的痛苦】和【有錢人的痛苦】一樣，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自我安慰而已，都是臆想出來的。

根本不能長生不老的人為了讓自己不要太糾結，所以寬慰自己整出了長生不老的痛苦。

那些作為人類感歎長生路上孤寂的故事，實在是太矯情了，感覺假惺惺的。”

“哈、哈，莉雅說的有道理……

要是真的生活幸福，家庭美滿，誰不想多享受一會兒呢?”

星刻對自己這個話嘮重孫女的吐槽表示讚同。

但說不定其實只是沒有力氣去反駁了而已，老邁的他實在是心力不足去提出不同的觀點，像年輕的時候一樣和對面的任何人辯論大戰三百回合。

可是轉而想想，他自己不就是個實際的例子嘛——

“莉雅，你祖爺爺我日子也不多了，晚年日子也過的不錯。

你祖奶奶早走了，你奶奶、媽媽她們也沒怎麽嫌棄我，就是不願意再來多看看我罷了。

你雖然說著不願意，但也好歹願意來我這裡看書、學習，也沒忘了提醒我吃藥……你說，我這麽、這種【普通的美滿人生】成就已經達成了……

是不是應該就這麽心滿意足的死掉了呢?

到時候畫個圈圈當句號，我也不那麽期待有另一個世界、就這麽完結了不就好了嗎?”

星刻的嗓音漸漸沙啞、聲音顯得羸弱，語句也變得不是很通順，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活著，有點兒累了啊……”

“祖爺爺?！祖爺爺！——你別嚇唬人啊——”

少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和語氣立馬變得急切起來。

安樂椅上的生命體征檢測適時的開始響起警報， 一切都昭示著星刻的玩笑話正在變成真實。

——原來如此，我真的快要死了啊。

星刻僵硬的嘴角想要就此勾起，表示此刻自己內心的釋然，但是似乎有些困難。

耳邊重孫女的呼喊和安樂椅的警報聲開始變得遙遠起來，全身的力氣開始迅速的流失，像是慢慢的墜入很深的海底……

“祖爺爺、你別就這麽放棄啊！——

不好！一點兒都不好！說什麽心滿意足……

你覺得生活還不錯你就多活一會兒啊……

你就這麽死了虧大發了……”

話嘮小丫頭連環彈珠一樣的聲音一點點的消失，星刻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就此熄滅，留下一絲青嫋。

直到最後，或許是被小姑娘的話語激勵，他最後微微自嘲:

“或許在多活一會兒也不錯吧……”

…·…·…·…

哢嚓——似乎是木杆折斷的聲音。

哧啦哧啦——像是稿紙被揉成一團的清脆聲音。

星刻睜開了眼睛，入眼一片純白的世界，然後他茫然的打量四周，隨即在自己身側發現了美特歐拉坐在一張書桌前的情景。

書桌上擺放著蘸水羽毛筆、稿紙和墨水一系列的工具。

“你是在寫什麽嗎?”星刻好奇問道。

“是的，閣下。我在寫小說。”

潛意識化身的美特歐拉將手裡的紙團悄悄扔掉，回答道:

“因為沒有閣下想要的書，所以我剛剛想要現寫一本。

但是，似乎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