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雨飄零

　　金秋九月，向來是個收獲的季節，可唯獨在崇禎年間是個例外。

　　受到小冰河的影響，大明的天災是多樣化的。

　　北方旱，南方澇，時不時的有點大小瘟疫，還有鋪天蓋地的蝗蟲也來搞亂。

　　可以說，真他娘的令人蛋疼。

　　所以，正當崇禎小組長雄心勃勃想大乾一番之際，全國要求賑災的奏折如雪片般飄來。

　　好在如今崇禎皇帝有點小錢，雖然不多，但好歹有點不是?

　　於是，得到崇禎皇帝讚助的戶部尚書畢自嚴，今天這裡撥付十幾萬，明天那裡撥付二十余萬，倒也勉勉強強能應付。

　　只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乾清宮內，崇禎皇帝眉頭緊皺，背負雙手緊盯大明各省災情輿圖，整個人呆呆的好像一個傻子。

　　藍色區域是輕災區，管不了，真管不了。

　　紅色區域是重災區，勉強管管而已。

　　朕的大明，怎麽如此多災多難啊?

　　許久，崇禎皇帝才緩緩的吐了一口氣，搖頭輕歎。

　　兩百多萬的賑災銀是發出去了，可有多少能到災民手裡，崇禎皇帝真的不敢保證。

　　畢竟，賑災糧款在地方官府那裡就是筆糊塗帳，就是發財了。

　　它不像是其他的支出，需要詳細記帳，需要見到成果，需要監管嚴密。

　　只要地方官員轉手一揮，然後向朝廷報稱賑災糧款已經發給災民了，貪官們就有大筆銀子進帳了。

　　如果朝廷因為災民得不到而追查，貪官們大可以說是因為賑災糧草不足，而災民又太多的緣故。

　　再做幾本假帳，也就可以應付過去了。

　　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向朝廷追加一筆賑災糧款，那樣又是一筆收入。

　　也正因為如此，自古以來，賑災糧款就是貪官們眼中的肥肉，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

　　由於涉及面積廣，分布不均勻，即使已經派出大量錦衣衛，想來效果也有限。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遠的地方崇禎皇帝管不了，可近在眼前的河北霸州的蝗災，崇禎皇帝卻想親自出宮巡查災情。

　　當日餉午，崇禎皇帝在幾十騎的護衛下，出現在霸州的郊外鄉間，並在農戶的指點下，來到災情最嚴重的田地周圍。

　　當抵達後，前世今生從未見過蝗災的崇禎皇帝，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

　　之前的路上，也有少量蝗蟲，所以明知蝗災嚴重，但究竟如何嚴重，崇禎皇帝卻想象不出來。

　　直到此時，到了目的地，崇禎皇帝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蝗蟲一過，片草不留”。

　　眼前，鋪天蓋地到處都是蝗蟲飛舞，黑壓壓的漫山遍野，翅膀拍打間嗡嗡聲竟是有些嚇人。

　　而崇禎皇帝眼前的田地，卻早已片草不留，只剩下一片禿土。

　　事實上，不僅僅是眼前的這片田地，放眼望去，滿眼蒼茫，崇禎皇帝竟然看不到一點綠色。

　　天地間所有的綠葉植物，竟讓被漫山遍野的蝗蟲啃食乾淨。

　　可蝗蟲雖然讓人震驚，但對崇禎皇帝而言，真正讓他震撼的，卻是田野周圍的百姓。

　　他們幾十騎從遠處奔來，可謂是大張旗鼓，可這些百姓卻無動於衷。

　　國人最愛圍觀的事情，並未在他們身上看到。

　　郊野田地周圍，他們或行或立，就這麽看著漫山遍野的蝗蟲，神色間帶著滿滿的恐慌無助，更多的還是絕望麻木。

　　就這麽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片禿地，似乎還在疑惑，他們辛苦耕種了一年的活命糧食，都哪裡去了?

　　隱隱間，不知何處，有哭聲傳來。

　　展現在崇禎皇帝眼前的，到處是絕望頹然，天地間一片灰色，似乎找不到一點點的希望存在。

　　路上，崇禎皇帝沒有看到傳說中餓殍遍野、人吃人的慘劇，但他已經可以想象了。

　　百姓神色間那無盡的絕望無助，已經足夠震撼崇禎皇帝的神經。

　　“哎，百姓們苦啊……”隨身的王承恩目睹此情此景，眼中淚痕微現，搖頭歎息。

　　突然，有孩童的嬉笑聲傳來，仿佛黑暗中的一絲光亮，不由的將崇禎皇帝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放眼望去，不遠處，正有兩名三四歲的小孩在田地間戲耍，都是普通農戶家裝扮，天真無邪，不懂世事。

　　只是臉上烏七八黑，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他們不知道眼前這些蝗蟲意味著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今後將會面臨怎樣的慘劇?

　　只是見到蝗蟲怕人後，反而到處撲捉蝗蟲，玩的很開心。

　　兩名孩童不遠處，有一名老人正站在那裡，同樣是農戶打扮，年紀很大了，老態盡顯，顫巍巍的。

　　但與其他愁雲慘淡的百姓不同，他竟是面帶微笑，看著兩名孩童玩耍。

　　看樣子，這名老者應該是那兩名孩童的長輩。

　　崇禎皇帝翻身下馬，和跟屁蟲王承恩走了過去，但卻阻止了其他跟屁蟲。

　　“老人家，晚輩有禮了。”來到老人面前，崇禎皇帝拱手溫和說問道:

　　“小子初來此地，見蝗災泛濫，不由擔憂，但我見老丈面帶笑意，似乎……”

　　其實，話說到後面，崇禎皇帝就後悔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老人雖然面帶微笑，可眼神深處，皆是絕望。

　　果然，老人轉頭看了崇禎皇帝一眼，見他衣著華貴，仆從眾多，只是微微一愣，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客氣，反而笑得更濃了。

　　是慘笑！

　　“不是不擔心，是不用擔心，只是等死罷了。”

　　老人聲音沙啞，渾濁的眼中皆是空洞，無悲無喜緩緩說道:“去年趙老爺加租，足足加了三成。

　　我兒氣不過，就找人一起去官府理論。

　　但官府卻不管，說我們可以不種趙老爺的田地。回來後，趙老爺的人就把小兒打瘸了腿，到現在還不能下床。

　　為了給兒子治病，屋賣了、東西當了，什麽都沒了，兒媳婦也跟人跑了。

　　現如今家裡除了兩個孫兒、和下不了床的兒子，就剩下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了。

　　老了，下不了地，就算沒這場蝗災，我這一家老少也活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老人說得很慢很慢，好像在與他說不相乾的故事。

　　慈愛的看著眼前那兩個正在到處奔跑的孩童，繼續說道:“老頭子沒出息，有心為倆孫兒謀個活路。

　　但這世道男孩不值錢，賣不出去。

　　家裡糧食見底了，老頭子一家老少只能等死了。

　　倆孫兒無辜，大的才四歲，小的才三歲，不想讓他們在餓死前，還整天因為老頭子愁眉苦臉而不開心。

　　所以，老頭子我就只能笑了，讓孫兒們再多開心幾天也好……老頭子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說著，老人雖然還在笑著，但兩行濁淚已是順著臉頰流下，無比怪異，卻更顯淒涼。

　　玩耍的兩名孩童注意到了崇禎皇帝等人，繼而看到落淚的爺爺，跌跌撞撞的跑到老人身前，各抓住老者一邊衣角，一個說道:

　　“爺爺……爺爺你怎麽了?”一個說道:“爺爺別哭，爺爺別哭。”老人擦了擦眼淚，依然笑著，慈愛的對兩名小孩兒說道:

　　“爺爺沒哭，風大，吹了眼……爺爺今天晚上給你們烤豆子吃，走，跟爺爺回家……”

　　說著，老人沒有再理會崇禎皇帝和王承恩二人，就這麽領著兩個小孩顫悠悠離開了。

　　崇禎皇帝淚眼婆娑，心裡堵得慌，氣不順，想殺人，想殺很多人。

　　沉默良久，然後殺氣騰騰狠狠的瞪了王承恩一眼，讓他渾身一顫卻多少有點莫名其妙。

　　知道皇爺心裡難過，可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