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陸這次睡了足足12個小時,醒來時已是2月17日19時。
準確地講,他是被餓醒的。
睡醒後那種四肢無力的感覺完全消退,他甚至不覺得疲憊。
更有趣的是,他很篤定,自己這次沒做夢。
該怎麽形容這種篤定呢……
先前幾次被驚醒後,他都有種迷茫和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丟失了什麽東西,鬱悶結於心裡久久都散不開。但這次沒有,醒得很乾脆,甚至很舒爽,很通透。
並且最關鍵的,遊戲倉沒出一點兒問題,只是汗水浸透了墊子,要換洗一下,他最擔心的一幕也沒有發生,畢竟以他目前的經濟能力,是沒法再負擔第二台遊戲倉了。
三兩下搞定家務,看了眼時間後,他決定出門覓食。
……
碧水苑的隔壁是一家學校,因此隔著一條街,對面分布著形形色色的餐館。
在AI高度發達的2077年,雖然機器可以用完美的操作烹調出精致且標準的食物,但華人總是有種習慣,認為食物並非食材的堆砌,不同性格、氣質的人造就的食物蘊含著不同的味道,因此還保留著傳統的餐館。
關於這一點,說白了就是食客口味和廚師技藝間的相性,再加上部分心理因素導致。這是機器無論收集多少數據,調整多少參數也學不會的東西,也是人和機器最本質的區別,所謂人情味兒大概也有這層含義。
糜陸坐著的這家叫“江楓渝火”,廚師身材高大,面相富態,從他吆喝自己兒子“么兒”不難聽出來自巴蜀地區,只是這名字莫名讓人想到江南水鄉……
小店裡的投影屏上正在放送新聞,內容大概是南極之易每年白色情人節舉辦的“自由嘉年華”被提前了兩周,將於2月底正式開始。
這可是個大新聞,不難猜測南極之易這個月的報表難看到了何種地步。
從五年前開始,南廠幾乎完成了全球遊戲市場的統一,各種付費服務和設備銷售維護讓其月流水成為世界各大遊戲公司心目中的標杆,之後更是將這種盛況維持了整整五年,每個月波動不超過7%。
據說南廠的普通員工年終獎能拿到120個月的工資,往上更是超過了凡人腦補的極限,這種盛況同樣持續了五年……
但這個月還沒到,就有各大數據監測網站放出消息,稱《自由》旗下各大遊戲在線率和市場佔有率開始斷崖式下跌,降幅最高竟有47%……而且話題熱度也一度被《黃昏紀元》超越,搜索次數更是完爆。
兩者就如一個步入暮年的老人和一個精壯的小夥子,前者的唯一優勢只剩下年紀和積澱……
還有一個數據,即《黃昏紀元》的在線玩家人數從首批1350W人次增長到5000W,幾乎翻了4倍,這還是官方沒怎麽賣力宣傳,熱度都是媒體和自來水炒起來的結果……
這數字路人看著都著急,更何況南廠的領導們?所以這段時間遊戲圈的輿論戰就沒消停過,有關“神經接入”和“浸入式虛擬體驗”的危害炒作鋪天蓋地,無一例外都出自南廠旗下的喉舌小報,只是糜陸一頭扎在遊戲裡沒工夫搭理罷了……
但有趣的是,對此主流媒體卻默契地保持了緘默,二十多年前南廠揮舞著“尚方寶劍”斬殺眾對手的招式似乎被一雙不可視之手扼製住,相反這隻手還將劍鋒抵在了南廠自己頸上。
至於這次自由嘉年華,怎麽看都是殊死一搏。
這是一場遊戲愛好者的盛會,是南廠和萬達房產合作舉辦的視聽盛宴,至今已經連續舉辦了12個年頭。再加上南廠自己捧出的明星偶像選手,每年在7個城市同步舉行,光人流量就有好幾個億。
這麽大的盛會,可以拉動各地旅遊、住宿行業的消費增長,擴大內需刷新業績,於是各地交通等部門自然會鼎力合作,以求達成共贏,可謂是南廠的殺手鐧。
一般來說,最強技能總會放在最後面,可現在維爾福都沒出手,南廠卻已被逼到了這份兒上……此情此景唯有用“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來感慨了。
糜陸也參過一次嘉年華,但也僅僅一次而已。
那是在三年前,他以票選第一的身份上台參與互動,和9名玩家玩一個叫“風聲入耳”的遊戲。
系統為10名玩家分配9個平民和1個臥底身份,其中臥底生命值是其他人的2倍,但可以偽裝自己。10人被封鎖在一間地形複雜的別墅裡,臥底必須殺光其他玩家來獲得勝利,或是暴露身份被其他玩家殺死。
這本來是一個考驗選手綜合素質的有趣遊戲,卻因為某人的加入變得索然無味……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貨不管自己是什麽身份,進去就是1V9,充分上演了什麽叫不需要隊友以及他為什麽是“生存賽之王”。所以至於其他9個人的遊戲體驗有多糟糕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他在乎嗎?
不在乎,他有勝利就夠了。
於是當被一臉便秘試圖活躍氣氛的主持人打趣問道為什麽這樣辣手摧花時(7個女粉),他也是這樣回答的。
“這是通往勝利最穩妥的一條路。”
現在想想,還真是造孽。
他摸著下巴想道。
……
廚房裡傳來嗆鼻的氣味,十分具有生活氣息,也讓糜陸有種回歸真實生活的體驗。
他這段時間確實在遊戲裡太投入了些。
老板的兒子應該是對面的高中生,剛從學校回來,校服都沒來得及脫就在店裡乾活。透過煙霧繚繞,糜陸看到這小子手腳麻利地給土豆削著皮。他五指靈巧地紛飛,土豆就像被高速旋轉的銼刀刮過一樣,瞬間乾乾淨淨,土豆皮四散粘在垃圾桶上。接著他一隻手將土豆放回盤裡,另一隻手拍拍垃圾桶,操作異常嫻熟。
地板貌似因為沾著油汙變得滑膩,他每次拍打垃圾桶時後者都會慢騰騰滑一截才停。恰好這時老板親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湯紅油亮的水煮肉片往外走,糜陸突然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微微起身,屁股離開了凳子。
果然,老板一個腳下打滑,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手臂卻開始向上抬起。
糜陸感覺這一瞬時間仿佛變慢了,他能捕捉到老板眼角細微的神情變化,看到他胳膊上的肌肉律動,仿佛在和本能反應做垂死掙扎……
然後,他動了。
因為早有準備,他幾乎在一個瞬間就來到了廚房門口,一隻手扶著老板的肩膀,確保他的胳膊不會亂動。另一隻手伸向碗,腿還卡在對方膝蓋前面,確保他有個著力點可以站穩。
再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這隻碗紋絲不動!
仿佛有什麽東西把它釘在了空中,即便自己伸手去扶也一動不動……
他下意識地瞥向腳邊,猛然和削土豆那小子對視在一起,對方有些慌亂地挪開眼神,這時碗也恢復了重量,被他穩穩端在手裡。
嘶……好燙。
這一幕來得太突然,直到老板重新站穩,店裡其他食客都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麽。
老板驚魂未定地謝過糜陸,然後端著碗小心翼翼地走出廚房。
屋裡僅剩兩人,糜陸深深看了這小子一眼,只看到一個執拗的後腦杓,隻好無奈地走出去。
對方絲毫沒有與他交流的想法,這讓他想起了另一個熊孩子。
……
結帳時老板說什麽也不肯收錢,無奈,糜陸只能約好下次再來照顧生意。
臨走前他隨口問道:“幫工的是您兒子嗎?孩子很懂事嘛。”
“這娃兒還闊以,知道幫屋裡頭乾活,就是不愛學習。”老板撓撓頭,一扭頭髮現兒子正在探頭往外看。
“你看撒子喲,乾活去嘛!乾不完晚上就沒的遊戲耍咯曉得不?”
這孩子頓時被喝退了。
他又轉向糜陸:“這孩子愛耍遊戲,這麽跟他講話好使的很。”
聞言糜陸笑笑,隨口聊了兩句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