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已是黃昏。
劉誠心情舒暢,大步邁得差點扯到蛋,他興衝衝要去跟劉瑾通氣。
白馬寺裡將會馬上翻修,其它計劃新建的廟宇,地點暫時不好確定,不然過幾年天下大亂,只怕都會毀於一旦,但廣陵的眉塢旁,肯定可以率先破土動工,搞個試點工程。
這樣一來,錢總算能花得出去了,早完早回家,白門小妞肯定想自己想得緊,劉誠籌劃好了,回了廣陵趁機剪個彩,打死不再回洛陽來……
劉瑾正跟人說話,從裡屋出來,一路相送邊走邊聊,破天荒竟然送到了大門口。
那中年男子白須潔面,儀表堂堂,像個教書先生,他攙扶著拄拐的劉瑾,半弓著身子誠惶誠恐道:“老大人年事已高,何須一路相送,簡直折煞了張某!還請大人留步,往後好好將息這身子,某再有疑問,也好請老大人解惑。”
劉瑾面含淺笑,“張侯為國事操勞,可謂鞠躬盡瘁,百忙之中還抽暇看望我這老不死的東西,陪著走區區三五幾步,有何當不得的!”
兩人執手話別,場面感人,正將要到痛哭流涕之時,卻被哐當一聲踹門之聲生生打斷,抬頭一看,正是喜笑顏開的劉誠掀著袍子,大跨步進來。
劉瑾眉頭一緊,嚇得劉誠前腳懸空不敢落下,怒道:“豎子!眼瞎了不成?有貴人上門,還如此行事莽撞,舉止不檢!如若衝撞張侯,老子非得扒了你的皮!”
劉誠趕緊縮著腦袋收回腳,平日,二叔祖跟個大家閨秀一般,不出獨院半步,今日怎替老吳守起了門來,心下了然,這肯定是個大人物!
側身迎在門外,劉誠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老實模樣,也不頂嘴,要是把二叔祖惹惱了,指不定又抬出一棺材錢逼著人花完……
“哎呀呀!這小公子氣宇軒昂,可是劉公子嗣?”那男子詫異道,見劉瑾點頭,說是劉家孫輩,他前後打量一番,嘖嘖稱奇道:“龍行虎步,果然有老大人當年的風采!”說完,他上前拍著劉誠肩膀,宛如一位慈祥的長輩,親切道:“喏!都是自家人,還不快給老大人賠禮!等老大人氣一消,免了責罰,也就過去了!”
劉誠剛要開口,劉瑾卻道:“哼!這位是張公張大人,日後咱們還要多多仰仗,還不快見禮!”
張公?張工?
劉瑾急忙以晚輩之禮拱手見拜,“小子劉誠,見過張公!衝撞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劉誠?你便是劉誠?”
劉誠納悶,進而沾沾自喜,自己很出名嗎?還好吧?
那中年男子面色怪異,隨即哈哈一笑,大聲稱讚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等如你這般年紀,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劉公子嗣不過幾日,便弄得那幫酸儒書生灰頭土臉,好啊!簡直大快人心!”
他輕輕在劉誠胸口捏了一下,眨眨眼,轉而故作怨怪,“老大人!不是我說你,靖王一脈有如此承家風、繼衣缽的有為才俊,怎就不早說?所謂舉賢不避親,你可千萬莫要誤了人才,如今聖上正是用人之際,可張某不敢隨意舉薦,為何?都是些忘恩負義之徒耳,不像你我自己人,陛下用著趁手、放心!”
劉瑾謙說著:“哪裡哪裡,這豎子不過庸才而已!”可臉上也滿意含著笑。
張公轉過臉,“侄兒可知,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張奉,虛長你幾歲,忝為宮中太醫令,想來你二人志氣相投,本該多多親近……”
太醫令?那可是大漢掌管醫療衛生最大的官兒了,
跟自己志氣相投?呵!肯定不是好鳥!呸呸呸!不能這樣說自己…… 又是好一陣寒暄過後,那張公才極為不舍地告辭而去。
爺孫二人站在門口,望著那馬車嘀嗒走遠,心事重重轉身回屋。
劉誠關上門,問:“叔祖,那人是誰?”
“宮中常侍,列侯張讓!”
“張讓?”劉誠張大了嘴,親熱得跟自己二大爺一樣的這人,便是十常侍之首的張讓,不能啊!胡子長得這麽茂密?還有兒子?隔壁老王的種吧?
“你有聽過?”劉瑾好奇,按理劉誠年幼,也初到京師,並未接觸過宮闈之事。
何止聽過,三國演義裡還有演,手拿拂塵走路踮著腳那個,皇帝劉宏常說,“張常侍是我父”,可見何其得寵。
劉誠答道:“坊間謠傳閹人張讓,聽信方士之言,每日一早定要挖食嬰兒心肝下酒,以求長生,只是沒想到,看起來並不那般凶狠嚇人。”
劉誠說完就尷尬了,罵張讓閹人,那劉瑾豈不是連著背了鍋,須知古代的太監身體有殘缺,最恨人說自己是閹人。
“呵呵,吃人心肝倒未必是真,凶不凶狠,嚇不嚇人,那就不好說了……”劉瑾看起來沒有在意,接著話題打算順便提點幾句,並且報復立馬就來了,“誠兒你要記住,你是瘋狗!”
劉誠捂著腦門:“哦!”這比喻,能不能稍微改得文雅點兒!
“什麽是瘋狗?那是誰招惹自己,就張口咬誰!”
劉誠磨了磨牙,“哦!”
劉瑾拄拐慢慢走著,“這天下,宦官也好,外戚也好,還有門閥世家也罷,咱們誰都結交,又誰也不結交,誰都可以是自己人,又誰都不是自己人!”
許是走累了,劉瑾斜靠著根木頭柱子,“這麽多年,多少人跋扈一時,可到頭來,有幾個能得善終?先帝在位時,三斷大獄,一除內嬖,再誅外臣,時大將軍梁冀何其專橫,到頭來,還不是殺得人頭滾滾,給滅了滿門!”
見劉誠摸摸脖子,劉瑾又笑著說:“即便當今聖上,你果真以為荒淫不理朝政?竇武、陳蕃,王甫之流慘死,你以為,沒有劉宏點頭,說死便能死得了?帝王無情,即便當年勃海王劉悝被逼得下獄自刎,也與當今聖上劉宏脫不了乾系,你以為?所謂帝王心術,求的是隨心所欲之間,玩弄人於股掌,什麽黨錮之爭,什麽內侍乾政,什麽外戚專橫,不過欺人耳目,一幫蠢材自以為爬得高了便能摸到房梁上的香蕉,手藝人耍猴而已……”
劉瑾當了一輩子太監,一旦說起秘辛,自有一番感慨,可他提起的這些名字,除了皇帝劉宏,劉誠一個也沒聽說過,但朝堂深宮之中種種齷蹉,電視劇裡每晚翻來覆去的演,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有多撲朔迷離。
“你看這天下世家門閥何其顯赫,弘農楊氏,汝南袁家,還有滿門將才的皇甫一門……但你給我記住,只要這天下一天姓劉,最大的世家便是劉氏皇家一脈!所以,隨你與誰交好或交惡,隨你如何折騰,那些都是小孩子過家家,你只要記住,咱們做的, 為的可都是當今聖上,那再大的錯,都不是錯了!”
劉誠點點頭,算是受教了,確實如此,即便大漢將來垮了,劉表、劉焉、劉虞,還有不那麽名正言順的劉備等等,依然是一方諸侯,握著亂世最強的一股勢力,只是利益當前,人心難測而已……
但有一點,照二叔祖這麽說,劉宏並不簡單!
“哦,差點忘了,我不管你為何要去興建寺廟,不過莫要忘了,吃喝玩樂才是你的正業!你還不夠瘋,比你死去的老爹,差遠了!”
劉瑾說完,擺擺手,示意不用再跟著自己,說得嗓子乾癢,也沒提張讓來所為何事,他咳了兩聲走了。
“呃……”好吧!不過自己有提過修廟的事嗎?
……
第二天一早,同濟軒外的南市大街上,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年前,侍中張鈞因表奏請封討伐黃巾有功之人不得,他又醉酒後當庭大呼請除十常侍。
張讓震怒,派人將其打出宮廷,然後收掠死獄之中。
今日一早,差人送來好酒好肉,張鈞大吃一頓後居然被放了出來。剛出了牢籠,他衝著張讓府的方向啐了兩口,甩袖才邁出幾步,便有人縱馬飛馳而來,繩索往脖子上一勒,快馬加鞭。
那張鈞,便如一隻裝風的口袋一般,一路被拖拽而去,沿途幾尺來寬的血痕冒著熱騰騰的泡,足足有數裡之長……
張鈞死得很慘!
同濟軒裡生意不錯,來了不少生面孔,飲酒作樂,可好些人嬉笑間,眉宇中總有一絲戾氣,像窗外的天氣,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