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本身只是明義裡的潑皮,平日裡欺軟怕硬。在莊斌看來,這種人早晚會死於溝壑。死就死了,也沒什麽稀奇的地方。
洛陽城雖然是天子腳下,然則每天死於各種意外的人也不在少數,並不缺牛二一個。但是他從屬下門衛的神情上看出了一絲不尋常。
這個下屬,大概知道些什麽。
那下屬看著他,有些鄭重地低聲道:“牛二的屍首我看過,被人從腦後鈍擊致死。聽說死之前得了一大筆錢,在醉花樓逍遙了一晚,天亮被人發現死於明義裡的牆角。”
“洛陽縣看過沒有?”
“看過,不過鑒於牛二以往的劣跡,洛陽縣給批的飲酒誤事,受凍而死。”那下屬有些唏噓。
牛二做人雖然混了些,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死的不明不白,讓他忍不住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在他看來,城裡那些遊俠哪個身上不背負幾條人命?論起該死的程度,根本輪不到牛二。
莊斌皺了皺眉頭,忍不住道:“莫非你知道凶手是誰?”
那人突然之間再次放低聲音,甕氣甕聲道:“是博陵公府下人動的手。”
“王浚?”莊斌語音之中充滿了無限驚訝,如果是博陵公府下的手,那麽洛陽縣給批個意外也就不奇怪了。然而問題在於堂堂郡公,為何會對一個潑皮下手?
因為說起來,目前大晉諸位公爵中,太原王氏就佔有兩個。一位繼承父親王昶京陵侯爵位,在伐吳之役中立下大功,從而將侯爵升為公爵的王渾。另一位便是繼承父親王沈博陵公爵位的王浚。
面對如此龐然大物,區區一個牛二算的了什麽?
說起王浚,雖然乃是王濟王武子之從弟,然則王濟母親出自潁川鍾氏,是標準的豪門巨閥,王浚母親趙氏卻是出身貧寒,乃是農家之女。
當初趙氏出入王沈府邸幫傭,也不知怎麽地就懷上了孩子。對於這個孩子,王沈動輒打罵,因為孩子不僅不是嫡出,甚至連庶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個私生子。
莊斌心底不由暗自冷笑,這些豪門巨閥,家中的蠅營狗苟不知道有多少。對於自命清高的王沈來說,大概每一次面對這個私生子,心底都不會好受吧。
可是令人諷刺的是,最終恰恰是這個私生子,繼承了自己博陵公的爵位。如若不然,只怕家廟中祭祀的煙火都冷了。
自從王沈死後,這個王浚在洛陽過了一段很是不得志的日子,不久前才被命為員外散騎常侍。也由此觀之,此人以後的未來,只怕要出將入相。
可惜老莊家的祖宗們,怎麽就把“武強侯”的爵位丟了呢。要不然自己也不會混成一個城門吏,天天喝北風。他甩了甩腦袋,有些懊惱道:“你就別賣關子了,具體是怎麽回事?”
“說來也巧,因為當天晚上正是小弟陪著牛二一起,在醉花樓喝花酒。”那門衛擦了擦額頭汗水,有些後怕道,“牛二得了一大筆錢,便請小弟過去放松一下。酒席間,他說他最近攀上了一門大主顧,至於是誰,無論小弟怎麽問,他都不肯松這個口。”
莊斌聞言,不由低聲喝罵道:“這種事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倒好,還主動往上湊,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驢吊蠢材,老子怎麽帶了你這麽個東西。”
“老大,這事確實是小弟考慮不周。”那人語音有些顫抖道,“誰能想得到,就在當晚,牛二就被人殺了呢?”
“他都告訴你些什麽?”莊斌原本想撒手不管,
一想到這些兄弟都是他帶出的卒子,當下有些慍怒地問道。 “牛二其實也沒說什麽。他隻說,有人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找機會混入博陵公府,將漏刻房的門打開就行。”
“就這?”
“嗯,就這。事後小弟去問了博陵公府的下人,說是由於漏刻結冰,無法準確報時,結果誤了王浚上朝的時辰。這才引起他的震怒,查詢下去,方才發現是牛二搞的鬼……”
“哼哼——堂堂博陵公府,豈是他一個潑皮能夠搗鬼的地方,簡直是不自量力!”莊斌聽完不由松了一口氣。
他拍了拍下屬的肩膀,鄭重道:“這牛二惹惱了王浚,有此下場也在情理之中,你倒不必擔憂。問題是那個指使牛二去做的人,你卻要小心一點,誰知道背後又有那些牛鬼蛇神。”
“大哥說的是。這也正是小弟今日想跟大哥說的,由於牛二的死,小弟便上了心。一打聽之下,居然聽說這幾天洛陽城的達官貴人家中, 十有八九漏刻都壞了。不是結了冰,就是漏眼變小,導致報時延遲。”
莊斌聽完,直瞪瞪地盯著他:“竟然有這種事情?”
“正是如此蹊蹺,小弟方才稟報大哥。否則的話,小弟寧願將這些話都爛在肚子裡。”那人拱了拱手,朝著莊斌行了一禮。
“此事你切莫聲張,能夠讓如此多的貴人之家出現意外,能量必定不小。你我且在暗中觀察,若有任何意外,一定要及時告知於我,不可擅自行動!”
“是!”
酉時已到,上東門緩緩關閉。按照規定,晚上城門的守衛換成了屯兵,為了守衛城門,朝廷設立八屯,那才是城門校尉的核心力量,也是與中領軍相抗衡的本錢。
莊斌沒有食言,他帶著四個屬下來到了醉花樓。
醉花樓有三絕,一是酒、二是花、三是樓。
醉花樓的酒,幾乎是能在市面上喝到的最好的酒。這裡的酒有來自西域的葡萄酒、有來自江左的米酒,還有來自並州的馬奶酒,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它得不到。
醉花樓的花,一等一的嬌豔。每一個來到醉花樓的男人,寧願千金買一笑,將這朵花采擷在手。這裡的女人,每一個人都經過細心調教,即便是皇宮之內,也未必能找到如此嫵媚入骨之人。
而醉花樓的樓,上下三層均是重巒疊嶂,美輪美奐。尤其是第三層,大概也隻比凌雲台低一些。在第三層上登高望遠,即便是達官貴人,也不是誰都有資格上去的。
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銷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