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獲嘉縣的客舍,馬車一路在官道上疾行,終於在第二天下午到達冤句。
冤句縣城位於濟水之北,乃是以濟水為護城河,若是放在其它季節從水路到達,倒是別具一番特色。只是很可惜,這個冬天實在是太冷了,讓張韜直呼天公不作美。
一路行來,兗州雖然還算繁華,但是與司州相比差距就遠了。
譬如汲郡作為司州中等偏下的郡,有戶口三萬七千余戶,而濟陰郡作為兗州中等偏上的郡,卻只有戶口七千多戶,只是汲郡的零頭。按照每戶六口人算,整個郡大概也不過四萬余人。
要知道,濟陰郡下轄九個縣,郡治定陶就佔據了大概三分之一。所以剩下的八個縣城其實也沒有多少人。畢竟還有很大一部分所謂的“鄉野”之人住在城外村莊。
雖然自從曹丕代漢以來,戰爭往往發生在邊境,國內州郡已經很少發生戰爭。然而兗州卻是一個例外。太遠的呂布與陳宮襲擊曹操兗州的事情且不提,那畢竟是諸侯爭霸時期。近世“淮南三叛”中,王凌的外甥令狐愚當時便是兗州刺史。王凌事敗之後,兗州被牽連很大一批人,而為令狐愚收屍的馬隆,也便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聲名鵲起。
更何況,兗州號稱“九水之地”,九條大河貫穿境內,洪災甚為嚴重,幾乎三年一小澇,五年一大澇,也讓境內百姓謀生惟艱。由於各種環境的製約,人口想要恢復到漢時水平,也並不容易。在這種大背景下,一個比較大的家族在一地極易形成比較大的影響力,所以卞家在冤句縣城的地位可想而知。
對於張府來人,卞家及早就在城外十裡亭派遣下人等候。到達卞府門前時,張韜終於在人群中再次見到了姐夫卞粹。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在姐姐出嫁的送親宴上。兩年不見,姐夫看上去變得越發成熟穩重。
卞氏六龍,玄仁無雙。
作為卞府的嫡長子,卞粹注定是卞家下一代家主。張韜上次沒有看個真切,這次來到冤句,倒要好好觀察一番。
馬車還未停下,卞粹已經快步走上前來,拱手施禮道:“大兄,別來無恙!”
張禕走下馬車,看著妹夫言笑晏晏,不由打趣道:“玄仁,一別經年,看你如今神采飛揚,想必學問見長,待忙完外甥的滿月宴,為兄倒要考教你一下。”
他一路受困於《汲塚書》的記載,到了冤句,終於稍稍將心事放下。
“此番必定不會讓大兄失望。”卞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見到張韜從車中下來,卻是一把將之攏在懷中,笑容滿面道,“阿韜,上次見你時,你尚在牙牙學語,日前聽到石季倫說起你在洛陽造了一座擺鍾,著實讓姐夫驚訝。如果姐夫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不過六歲吧?”
“姐夫難道還與石崇有交情?”張韜抬起頭看向卞粹,好奇地問道。
“石季倫年前從青州城陽郡返回洛陽,經過定陶時大宴賓客,與為兄有過一面之緣。此地非談話之所,且進府讓我為二位接風洗塵。”卞粹解釋了一番,當下攜著張韜的手,一起朝著府中走去,邊走邊道,“阿韜,你阿姐若知道你已經到了,必定歡喜的緊。”
“我也有些想念阿姐了,還未恭喜姐夫喜得貴子!”
見識到姐夫的熱情,張韜心下的隔離感頓時消失不見,他看著卞粹,不由想起一事,便道:“還未請教姐夫,我那外甥現在取名了嗎?”
“單名一個‘壼(kǔn)’字。
” “其類維何?室家之壼。君子萬年,永錫祚胤。”張禕點點頭,輕聲道,“典出《大雅·既醉》,壼者,宮中之道路也。賢弟如此期許,這孩子將來必是棟梁之才。”
三人說著說著,已經來到卞府正堂,早有人稟報家主卞統,由於張禕一行代表外家而來,卞府上下重要人等這時均出來相見。
卞統當下為琅琊內史,也即是琅琊國的一把手。
當此之時,作為郡國這一級別,一把手的名稱並不相同。比如說京城所在地河南郡的一把手,叫做河南尹,一般郡叫做太守。王國稱為內史,公國與侯國的一把手名為相。
當然,若王國乃是皇子封地,一樣稱之為“相”。比如說司馬柬作為當今皇帝的第三子,封爵南陽王,夏侯湛在年前便由中書侍郎出任南陽相。
張韜與大兄一起見過家主卞統以及家主母李氏,卞粹五個弟弟目前均年幼,一一出來相見。
不得不說,單論家族之繁榮,卞家還要高出張家一籌。
見了禮,張韜便被下人領著進入後院去見姐姐張柔蕙。而大兄張禕,則被卞粹拉著一起前去喝酒,說是兗州一些名士這幾日也會陸陸續續前來,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認識一下。
不過張韜知道, 父親讓大兄前來,除了恭賀外甥滿月、將姐姐接回娘家歸寧以外,最主要的還是跟姐夫通聲氣,看看他是否有出仕的想法。
畢竟姐夫卞粹今年也已經二十三了,雖然比二哥還要小上一些,但也確實到了出仕的年紀。
他還記得當初姐姐出嫁以後,母親疼愛女兒,整日以淚洗面,擔心姐姐在婆家會受到虐待。父親卻安慰母親說,以玄仁的才能與品性,將來的成就未必在我之下。
在他看來,能被父親如此看好,姐夫的才能應該比大兄還要強上幾分。
當然,此番能否達成任務,那是大兄的事情,他也懶得操心。
那下人到了內院之外便停了下來,卻是對著守門的婢女低聲稟報了一聲。那婢女抬起頭,驚訝地看了看張韜幾眼,急急忙忙地跑進院中。
“是小郎來了麽?快快請他進來!”不多時,一陣驚喜的聲音從房內傳來,正是家姐張柔蕙的聲音。
姐姐未出嫁的時候,他沉溺於前世的幻想中,對家人少有關注。然而在這一瞬間,他才知道,血濃於水的親情始終是割舍不斷的。
跟在婢女身後走入房中,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躺在木榻之上的少婦,正是自己的姐姐。
她看上去臉龐有些浮腫,正是產子後遺症。身邊的繈褓中則躺著一位嬰兒,也許是方才那聲呼喊驚嚇了他,也許是張韜的到來引起了周圍環境的變化,此時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張柔蕙急忙將孩子抱在懷中,不停安慰道:“壼兒乖乖,不哭不哭,你小舅父看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