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門慶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
事實上,那哭聲已經斷斷續續持續了大半夜,隻不過慶哥醉得厲害,睡得太沉,沒有聽見罷了。
“哪個喪門星,大清早的哭喪?!”
西門慶無名火起,披著衣、赤著腳,開門便見李嬌兒跪在外面。
李嬌兒身旁,元宵兒和夏花兒倆婢女陪跪著,三人早就僵了。
“怎的是你?”
見著李嬌兒的慘狀,西門慶亦是驚了一下:“你想作甚?”
直娘賊!莫非這婆娘昨日挨了打,還想自殘來要挾本大官人?哼!那可就想錯了!
他也沒細看,轉身便待進屋去。
李嬌兒心中之淒涼,之悲憤,之哀怨,刹那間決堤了。
“官人,奴家冤,奴家苦啊――”
李嬌兒悲鳴一聲,歪到地上,暈了過去。
西門慶隻得停了步,看向倆婢女。
夏花兒連忙將事情前後說了,其中情節,自是維護自家主子的多,對西門朔之惡,則是大講特講。
其實本就不用她添油加醋,隻要照實講,就足夠驚人了,但夏花兒那麽一說,西門朔就變成了嗜血的惡魔,吃人的猛獸。
“咦?俺家大郎……竟有這膽兒?”
西門慶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怒還是喜,總之,很怪異。
“稟大官人,那西門朔,實在是可怕,與匪類無異啊,請大官人主持公道,要不然……”夏花兒跪伏在地,高聲喊冤。
“哈!要不然怎的?小賤人,莫非你想造反?”
西門慶瞪起眼睛,兩步踏過去,一腳將夏花兒踹翻過去。
開口喊人大名,這在當時是極不敬的。
何況,夏花兒是仆,西門朔是主!
阿慶爹是真怒了。
可憐夏花兒頭晚剛挨了一腳重的,跪了半晚,現在又被踹,新傷加舊傷,也暈了。
真暈。
“官人啊――”
恰在這時,李嬌兒竟突然醒了。
再不醒,一切都完了。
“夏花兒說的句句是實,官人若不信,可將大姐叫來,一問便知啊――”
西門慶怒哼一聲:“俺就知道,你這婆娘裝死來著!呔!小玉,你大娘呢?”
東房傳來一個聲音:“大娘一早帶著玉蕭她們幾個,到市上采買去了。”
西門慶暗罵一聲:“賊婆娘!”
昨晚醉了,吳月娘居然沒來扶自己過去就寢,原來是專門躲著呢!
這時,李嬌兒的心已經涼了,涼透了。
這西門府,根本就是一家子狼!
自己當初過門,將皮肉換來的積蓄全都做了嫁妝,卻是喂了狗了。
指望西門慶給自己公道,呵……
“俺就知道,終究會有這麽一天!”
她忽然止住了哭聲,看了西門慶一陣,慘笑道:
“看來官人是要護那小畜生了?呵……隻怕官人便是想護,也護不了的!”
“賤人,你是找死?”
西門慶雙手叉腰,半彎著身,湊到李嬌兒跟前,獰聲道。
“官人若不還奴家一個公道,奴家便告到縣裡,縣裡不管,便告到州裡,大不了奴家便上京師,在禦前討個說法去!”
李嬌兒哈哈笑了三聲,往地上呸了一口,冷冷看著西門慶:
“左右不過是一條命!官人若怕,便趁早殺了奴家罷!”
聞言,西門慶眼皮一跳,後退了兩步。
這婆娘擺明了是要不死不休啊!
真要殺了李嬌兒,
他倒沒什麽舍不得的,也的確做得出來,但無端殺人,同樣乃是大罪,西門慶擔不起。 “哈,此事重大,嬌兒你先起去回房,俺尋那逆子問去!”
西門慶變臉亦是極快,忽然間堆起笑容,將李嬌兒扶起,瞪著元宵兒道:
“還不過來幫手?”
元宵兒過來扶,卻被李嬌兒甩開了。
“奴家跟官人同去,沒個結果,奴家是不甘的!”
西門慶暗惱,便再不理她,就那麽赤著腳大步走了,李嬌兒重傷未愈,小跑跟著,卻也不落半步。
元宵兒眼珠轉了轉,竟沒跟去,扶著夏花兒走了。
…………
西門府很大,五進的院落,數十間房。
但院子再大,李嬌兒那震天響的哭聲,滿院子人也能聽見。
西門朔住在二進的東廂房,正練功,聽到動靜,便出門去到遊廊,隔老遠觀看著。
安貝不知從哪兒溜了出來,口裡叼著一根筒子骨,看樣子是前夜剩下的,趴在西門朔腳跟前認真地啃著。
“唉……還是心太軟……”
西門朔輕歎。
他沒想到,女人鬧起來這麽麻煩。
小安子早就在外面伺候著,跟過來聽見,頓時滿頭汗。
小官人他……確實隻有九歲?
“大郎,發生何事了?”這時,大姐兒在門口露頭。
西門朔連忙過去扶著,小安子也跑了過去。
“小娘子你是不知,小官人昨夜發了威風……”
小安子為西門朔表功,也是獻媚。
卻不曾想,西門朔一巴掌扇了過來,打得他一個趔趄。
“小的該死,不該妄言。”連忙賠罪。
西門朔正待再打,卻停了手。
他倒不是因為“妄言”之故,而是小安子的稱呼,現在反應過來,小安子倒不是輕薄褻瀆,而是人們都習慣如此。
“小安子,可認得木工匠人?”西門朔問道。
小安子連忙點頭:“認得,西街就有。”
西門朔:“走,進房去,我畫張圖紙,你拿著找木匠,給我做件東西。”
大姐兒、小安子不明所以,跟著去了。
…………
“老爺,昨晚出事了。”
西門達正擦臉,張安從旁說道。
“何事?”
“李氏殘了……大郎做的。”
“啊?”
“李氏鬧起來了,說要告官。”
西門達將毛巾扔水裡,沉默下來。
他自是知道其中輕重,告官……當然是不行的。
不論因為什麽,西門朔致殘長輩,大不孝的罪名便會落實。
“老爺,要不……”張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西門達踱了兩步:“先不急,且看四泉如何說。”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西門慶大步走了進來。
後面李嬌兒正要跟著進門,面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你這婦人,竟敢擅入老爺住處?莫非要行凶?”張安耷拉著眼皮漠然道。
李嬌兒無奈,隻能退後一步。
張安暗歎,這婦人倒機靈,若是真敢闖,將她一劍殺了,至少也有個說法。
嘎吱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