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早有心理準備,今日之事是不可能善了的,宋真姝等人願意在這個時刻,仍舊站在他的身邊,已經足夠了。
但他也決不能讓這些人陷入危險之中,絕對不能!
陳沐朝杜星武低聲道:“萬不得已,有辦法止住特裡奧麽?”
杜星武皺了皺眉,輕輕搖頭道:“難,火槍這東西,實在太霸道……”
陳沐掃了一眼,書冬受了傷,孫幼麟和晴子倒是沒什麽大礙,他本以為楊大春已經帶著洋人老婆躲起來,可此時,他的洋人老婆就在宋真姝等人的身後,唯獨不見了楊大春。
他不敢確定楊大春躲到了哪裡去,又或者楊大春想要製造什麽後手,這些不確定的因素太大,不能賴以求生。
陳沐最終將眸光轉向了徐官熙,他冷聲問道:“徐官熙,你站哪邊?”
徐官熙看了看陳沐,遲疑了片刻,便往旁邊走了幾步:“我是監督,必須保持中立。”
陳沐本想說,這已經不再是比賽了,但他並沒有再說什麽,因為徐官熙這樣的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是什麽情勢,他既然說要中立,便是他的態度了。
徐官熙退出場外之後,特裡奧便大聲警告道:“無關的人請馬上離開,否則會以幫凶和同夥的身份,接受無差別的槍擊!”
這已經是最嚴厲的警告,也是宋真姝等人最後的機會!
然而宋真姝卻沒有動,她似乎在等待,時不時往街道方向探望,此時她終於露出欣喜的神色來!
街道遠處傳來腳步聲,整齊劃一,沉重而密集!
特裡奧也皺起了眉頭,往那邊一看,但見得巡防營的官兵扛著火槍,轟隆隆開到了這邊來!
何胡勇仍舊騎著那匹老馬,官兵們舉起火槍,抽出佩刀,控住了整個場面。
“本官接到舉告,有人當街械鬥,你們誰先說說是怎麽一回事?”
見得何胡勇到場,宋真姝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特裡奧皺起眉頭來,卻沒有開口。
何胡勇也沒下馬,拍馬走到破殘的擂台邊上,掃視了一眼,而後朝特裡奧說道。
“領事閣下,舉辦這個技擊賽之前,你可是給了本官承諾,如今這麽明目張膽,是不是過分了些?”
特裡奧也走到前頭來:“何管帶,我們舉辦的是擁有著良性競爭精神的體育賽事,但陳有仁和他的選手卻趁機殘殺我國僑民,這是謀殺,我必須要把他們帶回巡捕房接受我國法律的審判!”
何胡勇捋了捋馬鞭,指著借口的路牌,朝特裡奧問道:“領事先生可看得見那塊牌子?”
特裡奧一臉厭煩:“你想說什麽?”
“你可看到上面寫有租界二字?”
面對何胡勇莫名其妙的問題,特裡奧就更是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些什麽!”
“你回答我,可見到租界二字了!”
“沒有。”特裡奧已經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氣。
“知道為什麽沒有嗎?”何胡勇仍舊有些慢條斯理,見得特裡奧不回答,眸光頓時變得犀利起來。
“因為這裡不是租界!不是你們可以隨意撒野的地方!”何胡勇此言一出,手底下那些巡防營的官兵都昂首挺胸,一臉的榮光,仿佛從未如此解氣!
何胡勇胯下的老馬許是受到了何胡勇情緒的影響,竟是往前踏了一步。
何胡勇前傾身子,盯著特裡奧,滿臉威嚴地說道:“這裡是老子的地盤,讓你開擂台已經給足面子,你手底下這些番鬼佬技不如人,讓人殺了,你想拆台拿人,老子的臉面藏褲襠裡麽!”
特裡奧被何胡勇如此一頓辯駁,竟是無言以對,過得良久,才直視著何胡勇道。
“這麽說,何管帶是一定要保護這些罪犯了?”
何胡勇冷哼一聲:“他們是不是罪犯,你說了不算!”
特裡奧也是哈哈一笑:“你說了算?”
“我說了也不算。”
“那誰說了算?”
何胡勇朝北行了一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自是我大清國皇帝陛下說了算,我大清朝廷說了算!”
特裡奧冷冷一笑道:“何管帶,若這麽說,便是外交事故了。”
“這些罪犯殘忍殺害我法蘭西帝國的無辜僑民,手段及其殘忍,影響極其惡劣,地方官府包庇罪犯,欺辱外國領事,無視外交規則,嚴重損害了兩國邦交,這個責任,你負得起麽!”
特裡奧此言一出,但凡有些見識的,心頭都緊張起來,這可是特裡奧的戰爭通牒了!
他們看向了何胡勇,而後者只是冷冷地看著特裡奧:“這些外交事務,你應該找外交大臣,跟我說也沒用,我是巡防營的軍人,保家衛國才是我的本分!”
陳沐也沒想到何胡勇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徹底顛覆了他對何胡勇一貫的看法!
特裡奧顯然也沒想到何胡勇會如此強硬,當即冷下臉來:“何管帶,請注意你的言辭,你是要負責的!”
何胡勇仍舊坐在馬背上,按住刀柄,朝諸多洋人道:“爾等申辦之事項已然結束,爾等速速退回租界!”
特裡奧的身姿仿佛瞬間拔高了一倍,高昂著頭顱道:“你們會為一時的爽快而付出代價的!”
如此說著,特裡奧便朝貝特朗使了個眼色,後者命令火槍隊收了火槍,便要整隊離開。
然而宋真姝卻高聲道:“伊莎貝拉小姐請等一等!照著早先的賭約,你們必須釋放那些學生!”
何胡勇的表態已經讓特裡奧火冒三丈,宋真姝竟然還敢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也真是讓人捏了一把冷汗!
伊莎貝拉從頭到尾並沒有太多表現,此時被宋真姝指名道姓,才走了出來,朝貝特朗道:“放了吧,留著也無用。”
林聞和楊玉寧等人聞言,也是心頭狂喜,然而何胡勇卻高興不起來,起碼在陳沐的觀察之中,何胡勇反是一臉憂色的。
陳沐也很清楚,若他們繼續扣押學生,則說明他們希望借助這些學生,來與大清朝廷或者地方官府相互扯皮。
但他們如此乾脆地釋放了學生,甚至直言不諱地說留著也無用,這便說明,學生們已經不再是他們談判的籌碼。
這些學生分明是極其重要的籌碼,可現在卻被他們棄之如敝履,解釋也就只有一個,他們已經徹底放棄了談判的意向!
學生們作為比賽的“彩頭”,從一開始就被帶到了雨棚之下,此時也不過是解開他們的束縛罷了。
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營救,這些學生終於重獲自由,他們跑到林聞這廂來,早有人抱頭痛哭,也有義憤填膺,緊握雙拳,相互鼓勁和激勵的。
這邊倒是歡天喜地,特裡奧的隊伍卻已經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了現場,往租界方向去了。
杜星武也是留洋學生,此時也與那些被扣押的學生們交談,唯有陳沐,只是走在旁邊歇息,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來。
徐官熙也沒臉留下來,早已灰溜溜地離開,陳沐掃視了一圈,現場自是狼藉一片,地上還留著弗朗肯斯特和碎骨者的屍體。
“不對!他們竟然沒有帶走屍體!”陳沐也是陡然大驚,騰得站了起來,朝何胡勇道。
“何管帶,煩請馬上派人,把屍體運到租界去!”
何胡勇是何等精明之人,聽得陳沐的提醒,臉色也當即變得煞白,然而他卻終究是歎了口氣。
“晚了,此時他們已經封鎖租界,想將屍體運回去,是不太可能,就算堆在租界入口,他們也不會認帳的。”
何胡勇身為官場中人,又如何不知道“西林教案”!
鹹豐年間,正是法國人的神甫,潛入到廣西來,借著傳教的幌子,實則秘密結社,想要組織臥底,策應法國人的侵略活動。
因為當地村民的檢舉,當地官府將這個神甫在內的二十六人抓捕歸案,照律論處,結果法國人便以此為借口,聯合英吉利,發動了侵略戰爭,也掀起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序幕!
這是番鬼佬們慣用的伎倆,特裡奧將二人的屍體留在此處,必然會以法國平民被害為由,強行進入內陸來搜查,只要打開這個破口,戰爭也就爆發了!
“有沒有這兩具屍體, 其實都沒有太大意義了……”陳沐也是一聲輕歎。
法國人怕是早已打定了主意,今次比賽不過是借口,即便贏的是他們,估摸著也會想出其他奸計來吧。
何胡勇沉默了許久,朝士兵下令道:“無論如何,這兩具屍體丟到租界入口去,要不要也是他們的事情。”
“上報朝廷,今夜整備隊伍,各關口戒嚴,不得出入,全境宵禁,即刻執行!”
何胡勇一道道命令發布出去,眾人都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仿佛戰爭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了!
“爾等都跟我走吧。”何胡勇突然朝陳沐等人說了這句話,場面頓時僵持了起來!
陳沐是此次事件漩渦之中牽扯最深的人,這是毋庸置疑的,若何胡勇用陳沐當替死鬼,讓陳沐來背這個鍋,也不是不可能。
“你們打死了人,雖然是洋人,但也是人命案子,終須有個交代,難不成爾等還覺得自己能全身而退,回家睡大頭覺?”
何胡勇此言一出,那些剛剛被釋放的學生,頓時激憤起來,他們知道,陳沐為了營救他們,付出了多少犧牲。
如今他們終於重獲自由,陳沐卻又陷入牢獄之災,而且還是自己人的牢獄,這讓人如何能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