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與伊莎貝拉之間,本就是一場交易,陳沐幫她贏下扈從騎士的選拔賽,毀掉她與弗朗索瓦的政治聯姻,而她則會釋放合伯等人。
如今交易算是結束,這個扈從騎士其實也只是有名無實罷了,陳沐想要脫身出去,想來該是不難的。
但洋人這套玩意兒,搞了什麽授勳儀式,想找借口反倒不是很易,當然了,陳沐想要硬邦邦打橫來,也並非不可以,只是分手分得難看些罷了。
適才特裡奧訓斥陳沐失職,倒是讓陳沐想到了一個法子,若自己一直都失職,特裡奧會不會解職?若是這樣,倒也是個借口。
不過陳沐並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因為洋人本來對華人就有著歧視,若再靠擺爛來解職,便相當於抹黑自己,抹黑了華人,陳沐是不太願意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件事到底是因伊莎貝拉而起,最終還是要伊莎貝拉來解決,只要伊莎貝拉點了頭,特裡奧那邊也就好說了。
本來寄人籬下也只是權宜之計,如今知道何胡勇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與自己爭奪洪順堂,陳沐又有了孫幼麟等一乾人作為底子,自是想盡快揪出龔夫子背後的黑手,將洪順堂重建起來。
從今日所發生的事情,陳沐也感受到了危機。
洪順堂是洪門最大的分舵,這個民間組織流傳了上百年而屹立不倒,終歸有著他的道理和底蘊。
但時代在進步,今時不同往日,洪順堂在走下坡路,而且已經到了瘦死的駱駝這樣的地步,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那個林學長與女學生雖然頑固到了癡狂的地步,但他們也並非危言聳聽,眼下也真是國難當頭,洪順堂這樣的民間組織,能不能在這樣的浪潮下存活與延續下去,才是真正需要考慮的大方向。
想要完成這個大計,就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先獲得自由之身,這才是陳沐的起點!
陳沐正盤算著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該如何向伊莎貝拉開口,領事館的老管家卻走了進來,朝陳沐稟報道。
“陳,外面有個林先生想見你。”
“林先生?”陳沐頓時緊張起來,難道說那個林學長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求自己幫忙,釋放那些遊街的學生?
“也真是大膽,竟還敢找到領事館這邊來,這群人也真真是狂熱……”
陳沐也是搖頭苦笑,想起林學長和那女學生頑固到極致的模樣,來領事館尋求幫助也就沒什麽不可能的了。
可這樣是極其冒險的,若讓人認出來,便是陳沐也要受到牽連。
陳沐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何要幫助他們,雖說當初考慮到洪順堂的未來,才決定要幫他們脫險,但現在回想起來,這個理由其實並不是那麽的充分。
其實陳沐也很清楚,幫助他們與討厭他們是同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身上那種近乎狂熱到病態的理想。
陳沐厭惡甚至憎恨這種頑固到了極點的理想主義,同時又心生佩服,以致於想要幫他們一把。
說白了就是被他們的行為感動了,幫助他們脫險純粹就是一時衝動,至於洪順堂的未來,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
陳沐雖說想要脫離領事館,但絕不容抹黑自己,更不願因為與這些遊街學生有牽扯,才被人趕出領事館。
“快帶他進來!”
念及此處,陳沐也不作他想,趕緊接進來,免得別人見著才是要緊事。
老管家見得陳沐有些緊張,也不敢怠慢,很快便將人給帶了進來,陳沐一看,也是自嘲地笑了。
原來不是林學長,而是自己的契爺林晟,也真真是心裡有鬼,自己嚇自己。
“契爺,您怎麽來了!”陳沐自打進入了租界,契爺林晟便沒來叨擾過,今日來訪也是難得。
陳沐將林晟引著,讓他坐下,自己卻站著,也是照足了規矩,林晟卻有些不悅。
“雖說我是你契爺,但咱們可是先做的兄弟,你如今又是洋人的騎士,你這麽站著,我哪裡好意思開口說話。”
陳沐也笑了,知道林晟是個說一不二的,也就陪坐了下來,林晟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合伯他們我已經安頓好了,今日過來,是想帶你回家裡聚一聚。”
陳沐自是知道,契爺是個講義氣的,必然會安頓好合伯等人,只是讓陳沐回家聚會卻有些蹊蹺。
“契爺,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
林晟聽得陳沐的說話,也是板起臉來:“你做了鬼佬的騎士,就忘了我這個三爺了?讓你回去坐一坐,都屈尊了你?”
陳沐本是下意識問一句,沒想到得罪了契爺,趕忙解釋道:“契爺啊,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嘛!”
林晟這才笑起來:“講笑而已,是你大哥從日本大學堂留洋回來,今夜給他接風洗塵,想讓你回去見見他。”
“大哥回來了?那太好了,自是要回去好好見見的!”
陳沐早知道林晟有個兒子,只是留洋讀書去了,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
“唉……你也別太興奮,你大哥是個不著調的性子,回來大半個月了,才想起回家來看看,我這個當爹的,也是心涼得很……”林晟的興頭仿佛一下子就被壓了下去。
陳沐也是知道的,早先也聽梁雪松與他說起過,林晟的兒子林聞,是個崇尚西學的,在日本大學堂所學的是軍事研究,野心也是不小。
也因為林聞力求進步,革新思想,所以對林晟這種清國老秀才,一向視為老封建,爺倆之間的關系一直並不是那麽融洽,甚至於為了留洋的事情而大吵了一架,可算是不歡而散的。
也難怪林晟會找陳沐回去聚會,畢竟兒子回來了,他的心情也好多了,不過由此也看得出,無論爺倆如何爭吵,林晟是真心稀罕這個兒子的。
雖然反對兒子留洋,但兒子留洋回來之後,卻又迫不及待地向人炫耀,這就是老父親的常態了。
陳沐自是能體會這樣的心情,當即便與林晟離開租界,回到了林家。
合伯等人都是慣熟的傭人,林晟也沒將他們安置到別處,而是留在家裡聽使喚,見得陳沐回來,人人自是開心,陳沐見得尚未到吃飯時間,便朝林晟道。
“契爺,我先說說閑話,等陣再過去尋你。”
林晟笑著點了點頭,便任由陳沐與合伯等人先聚一聚,這也是人之常情了。
合伯等人到了新環境,多少有些不適應,又是寄人籬下,雖然手腳都勤快麻利,又是熟手,但陌生環境,難免有些芝麻綠豆的事情與陳沐說道說道。
若沒有陳沐這個二少,他們也不會有今日,對陳沐自是畢恭畢敬,難得陳沐回來了,一幫人便打了熱水,給陳沐泡腳,也算洗一洗陳沐的晦氣。
陳沐也是舒暢不已,將熱毛巾蓋在臉上,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迷迷糊糊間卻被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給吵醒了。
“你們不是奴隸,你們要做自己的主人!”
“我們不是……我們是傭工,不是奴隸……”
“你們知道就好,你們是傭工,傭工就可以解除協定,你們是自由的,為何還要留在這裡伺候別人?”
“沒有誰生來是要人服侍的,大家都是人,為何要服侍別人?”
“可是我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別的手藝,出去哪裡找到一口飯吃?”
陳沐將蓋臉的毛巾拿下來,走出房間,便見得一人正在勸說合伯等人,陳沐頓時皺起了眉頭。
“怎麽是你?”
那人也是吃了一驚:“你怎麽會在這裡!”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因為此人正是帶頭遊街的林學長,而他的身邊站著的,正是那個頑固的女學生!
陳沐心裡也是有數,只是沒想到這麽巧罷了,如果沒猜錯,這林學長就該是林晟的親兒子林聞了。
也難怪合伯等人不敢反口,林家大少來勸他們自謀出路,對於寄人籬下的合伯等人而言,是多麽難堪的一個話題,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聞似乎也猜到了陳沐的身份,朝陳沐問道:“阿爸說給我收了個乾弟弟,不會就是你吧?”
陳沐也不躲不避,朝林聞道:“是,我叫陳有仁,三爺是我契爺。 ”
林聞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朝陳沐道:“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收契子,簡直就是封建社會的余毒,阿爸也真是,收誰不好,竟收個洋鬼子的走狗當契子!”
林聞很顯然,仍舊對陳沐心存不滿,陳沐也不多說,林聞不認他,他陳沐也不會熱臉貼了冷屁股,當即反諷了回去。
“是,若果不是我這個洋鬼子的走狗,你現在就成洋鬼子的俘虜了。”
林聞被陳沐這麽一說,也是為之語塞,因為陳沐所言也是事實,只是正好刺中了他,林聞當即跳腳道。
“誰讓你救了,你不救我,我還能跟同學們一起,為了民族大義吃苦流血,這樣才能喚醒更多愚昧無知的人!”
旁邊的女學生也在一旁附和道:“革命總需要有人流血,這是光榮而偉大的,並非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貪生怕死!”
陳沐也是搖頭苦笑,想起這女學生差點被羞辱,當時那種驚恐的姿態,如今卻又說得這麽偉大光正,也著實有些好笑。
“好好好,我貪生怕死,你們最偉大,拯救中華民族就靠你們了,現在我要繼續泡我的腳,繼續在封建社會裡腐爛,是我自甘墮落,麻煩你們不要喚醒我這個愚昧無知的人了。”
林聞聽得此言,一張臉頓時氣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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