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的提烏斯學院,寬闊的宴會大廳裡,隻坐著寥寥幾人。
“喂!誰允許你這個土包子和我們吃飯的?”一個金發碧眼的公子哥,走進大廳,把手裡的盤子啪的一聲放到管甚面前,聲色俱厲,湯汁都濺到了他的臉上。
管甚的飯才吃一半。
“是不是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嗯?扒拉扒拉的,和豬玀一樣。”他身後的跟班也把手裡的盤子丟到管甚面前,言語間沒有一絲客氣。
但管甚只是停了一下,然後繼續默默的吃飯。他的臉久經日曬,有些黝黑,又沉默寡言,看起來便不易近人。在原來的鎮子上,就沒有多少鄰居敢惹他,也就是些混混,打又不敢打死,下一次還敢惹事。
但眼前幾人可不是混混,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議員的兒子,其余幾位,家裡都是有權有勢。
他們不喜歡東國人。入校第一天,管甚就領教過了。
挨了打,行李被扔到走廊外面,還被潑了水。但幸好這裡是單人單間,設施一應俱全,管甚也沒說什麽,撿起來收拾好了,也算睡得舒坦。
聽說今年是這個學院第一批大規模招生,所有新生,加起來也就十三個人。
只有管甚一人是從首都外來的。
也只有他有著東國的血統。小眼睛,塌鼻梁,被曬黑的臉龐和雙臂,所有人都以為是學院招錯了人。
“喂,黃猴子!問你話呢!”他們也不坐下,手裡拿著一塊牛排在管甚面前晃著,一會兒便丟到他的盤子裡,像對自家的狗一樣。
管甚輕輕推開這個盤子,端起另一個盤子繼續吃。自從知道這裡吃飯不要錢,他的食量便大增。本來練武就容易餓,在家裡管勤抓飲食又嚴,難得有一頓飽飯。
盡管心裡已經把這些公子哥用棍子砸死了十遍,但現實中,管甚還是不敢動手。這裡的人和整個學院,都精致無比,他們的衣領和大廳窗沿下的角落一樣,纖塵不染。就仿佛古老神話裡的藝術品,容不得一點碰撞。
而管甚只是一塊頑石,怎麽摔,怎麽撞,都不會碎的一塊頑石。
那便忍吧。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也是管勤教他的話。
他以前不習慣忍,現在也不想忍。但他明白,這裡是首都,這裡,有他要找的東西。
“喂,問你話呢!”公子哥見他不出聲,好像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極大的挑戰。他沒有在意四周射來的目光,舉起自己的湯碗,上面粘稠的湯汁,一點一點地,澆到了管甚的頭上。
這讓人怎麽忍?
“說話。你們東國人都不會說話?”
湯汁滲進了管甚釘子一樣的短發,有點燙。
他手裡沒棍子,但這麽近的距離,他很輕易的就能扭斷他們的脖子。
大不了,把他們打個殘廢,自己打道回府。他還沒成年,法律應該判不了多久。
母親的病,總會有別的辦法的。
總會有的。
他緊緊攥起的拳頭又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端起盤子,低著頭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他身旁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人拿出紙巾,正欲把他腦袋上的湯汁擦掉。
“夠了!”另一人走過他身邊,白色的衣裙上飄來醉人的幽香。她雙手叉腰,聲音比他們要高上幾度。管甚低著頭,看到她腳上的一雙火紅的高跟鞋。
“他和我們一樣,都是新生,你有什麽資格欺負他?王墨,你以為你是誰?”
此言一出,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了下來。
王墨,聯邦三十六議員之一王邙之子。放在首都外,便是可以隨心所欲的角色。
但是在首都,倒不是沒有人敢動他。
只是這個女子,好像也沒多少背景。
“張依瞳?”王墨的臉色有些動容:“你幫他說話?你喜歡這隻黃猴子?”
似乎這句話聽著有些刺耳,張依瞳皺了皺眉,二話不說,高跟鞋挑起面前的椅子,右手一撈,椅子帶著勁風,朝王墨的臉砸去。
沒有想到這人會直接動手,王墨大驚失色,猛地把同伴拽到身前。
但張依瞳卻猛地把椅子下壓,砸到了桌子上,半條椅子腿掉在了王墨腳邊。把他驚得跳了起來。
“張依瞳!你有種!”王墨被她的氣勢嚇退半步,又拉不下臉去揍一個女孩子。心裡想著一定要暗中搞死她,撂下兩句狠話,就往門口走去。
“呵。”張依瞳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短發,小臉又恢復了以往的俏皮模樣。
但還沒等王墨走到門口,一個披著黑色披風少年就攔住了他們的路。
“大家都是新生,互相欺負,不太好吧。”少年語氣很是和藹,略帶傲氣的眉眼滿是溫和的笑容。
“你……你是……”王墨看到這個少年,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昨天的開學典禮上,校長好像對某個同學另眼相看。
“這條路我要走,你們走後門吧。”話鋒一轉,他大步上前,朝王墨等人伸出了雙手。一股無形的力量撞到了他們身上,當管甚抬起頭時,正看到幾人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就像幾隻黃金色的炸蝦。
“擦不太……乾淨。回去……再洗一下吧。不好意思。”幫管甚擦湯汁的女孩瑟瑟地縮回了手,似乎很少和男生說話,黑框眼鏡下的小臉通紅。看她的樣子,倒好像是她把湯汁倒在管甚頭上一樣。
管甚露出抱歉的微笑,站在原地,端著盤子,也不知道該不該走。
這附近,好像瞬間就有了不一樣的氣氛。
“王清野?聽說你評級是S?”張依瞳看著朝他們走來的少年,眉毛一挑,眼神靈動,是說不出的神氣與俏皮:“好巧,老娘也是。”
她知道他在開學第一天就覺醒了恩賜,但言語之間,沒有一點低聲下氣的意思。
“張依瞳,呵呵,張依瞳。”年少時的王清野,鋒芒畢露,看似溫和的表情裡,透露出一股張狂:“後面那位是……你妹妹?”
“叫曉曉。”張依瞳側過身子。張曉曉很不好意思地和王清野打招呼,眼神在往管甚手裡的盤子瞟著,似乎再思考要不要幫他拿一下。
“你是……”王清野看向狼狽的管甚。
“管甚。”他自報家門,和王清野四目相對,語氣不卑不亢。
“以後就是同學了。”王清野伸出手。卻沒想到管甚舉著盤子,示意自己沒手可握,竟是一言不發,扭頭就走,把王清野晾在了原地。
三人面面相覷,有些尷尬。
“他是不是……生氣了。”張曉曉雙手握在胸腔,看著管甚消失在拐角的身影。
王清野搖搖頭,腳踩在管甚剛剛做過的位置上,感受到堅硬的石磚地板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腳印。他在座位上看得清楚,管甚站起來前,屁股一直沒有沾到椅子上。
“這個人,很有意思。”王清野喃喃自語,黑袍無風自動,對上了大廳裡看熱鬧的剩下幾道目光。一個侏儒對他舉起了酒杯,臉上滿是意味深長的微笑。
。。。
半年後,提烏斯學院的一個角落。
管甚第三次舉起棍子,王墨正在他身下求饒。
他忍了這家夥很久了,又不能每次都要人幫。
打斷他一條腿,不過分吧。
“住手!”就在這時,一道爽朗的聲音傳來。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急切意味,抑揚頓挫的聲調就好像在唱戲。
管甚回過頭,樹林裡,慢慢走出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他看起來十分年輕,穿著一身花哨的紅色西裝,連圍巾都是誇張的七彩色調,在下雪的冬天裡,十分引人注目。
是校長。
二十二年前,開學典禮上的校長還是真身。因為學院根本沒幾個老師。
第一屆新生,大都熟悉他。
“校長先生……”臉已經腫得像一個豬頭的王墨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往校長那邊爬去。
管甚把棍子背到身後,嘴唇緊緊抿著,沒有說話。
“學院禁止打架鬥毆。”校長語重心長,扶起了王墨,拍掉他褲子上的雪。然後,從身後也拿出了一根棍子,看起來,和管甚的鐵棍很像。
他把棍子塞到了王墨手裡,王墨哪裡拿得動,差點又摔回地上。
校長很真摯地說道:“但是可以比武。”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雪地上,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王墨一臉錯愕,管甚愣了一下,則是露出一道久違的笑容。
看來,這個學校還是有點意思。
十分鍾後,他在回去的路上又見到了校長。他正站在樹林邊緣,看著雪地裡玩耍的女生們,臉上露出了滿(wei)意(suo)的笑容。其中就有張依瞳的身影。
“開學典禮後,我就出差了。剛回來,一直忘記你的事。”校長沒有看管甚,但聲音,還是很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邊。他朝虛空中一點,藍色的屏幕出現在管甚眼前。
上面,是一個病人的病情分析報告。
那個病人,是他母親。
三天前,他剛接到管二發來的消息。
母親病重,想讓他回去。
“你母親的病,聯邦目前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據資料顯示,她的壽命大概只剩一個月。”校長滿臉抱歉:“但是我認為,不能放棄任何一點希望。”
“管甚,你幫學院一個忙。‘朋友’就可以騰出手,我會傾盡聯邦的力量,找到這個病的治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