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比林市。”鍾離望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但白大褂卻只是愣愣地看著這座城市。
兩人站在車站廣場上,他幫鍾離望提著一個大行李箱,後者穿著一身棕色的風衣,頭頂一個寬簷帽,他的眼神總是有些迷離,似乎正看著什麽。
但他身旁的白大褂,已經戴上了一架墨鏡。
墨鏡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戴上這個以後,白大褂的恩賜不會出現得太過突兀,如果控制不好,幻境甚至會影響他自己的視野和判斷。
所以在他眼裡,這座城市是真實的。
但為什麽,看起來那麽的虛假。
這裡不像聯邦。
他們身後是一個破敗的車站,腳下站的大理石地板似乎很久沒人打掃,覆蓋了一層漆黑的汙漬。牆壁已經開始斑駁,本來有紅外線感應裝置的大門似乎卡住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偌大的車站內,一個人都沒有。
送他們來的火車似乎是兩個世紀前的股東,白大褂知道聯邦的基礎設施一直很落後,但他畢竟出生在城市,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落魄的地方。而且這裡不是非洲,是聯邦。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在燈塔準備了一天,鍾離望似乎很匆忙的離開了東海岸的這個小漁村。一路躲躲藏藏,最後用了白大褂的身份證買了兩張票,來到了四區的比林市。剛才他在車上把身份證給扔進了垃圾桶,行事非常小心謹慎,但在他的半威脅下,白大褂不敢多話。
他的恩賜似乎有點強大,白大褂看不清他的動作,有的時候,他似乎看到了他走在他面前,但一眨眼,他卻又在自己身旁說這話。待在他身邊,好像連時間都變得混亂起來。
比林市,白大褂聽說過。
很久以前,這裡是一個重工業的城市,是聯邦所剩無幾的高汙染城市。在這裡,不少高科技的應用得以落地,新能源飛行器,航空飛機,甚至是首都國務院後的太空電梯,都是由這座城市的公司承建。這幾年,白大褂聽說政府正在削減重工業的產出,似乎找到了更清潔更高效的手段用於生產。對於這種喊了幾百年的論斷,白大褂一直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我不知道這座城市被廢棄了。”白大褂沒有演示自己聲音裡的顫抖。
廢棄這個詞,他琢磨了一下,認為是最能描繪這座城市這樣末日的景象。地面上卷起了無數垃圾和廢紙,不遠處的摩天大樓有不少玻璃被打碎,天空是黃色的,像一團洗不掉的汙漬。
最重要的是,沒有人,他看不到任何人。
“大部分人都已經搬走了。”鍾離望搭著他的肩膀,說道:“政府把這裡的企業全都搞垮了,強迫所有居民搬到附近的一個地底城市。這塊地方要被鏟平,當然,平不平都不要緊,只是這一整塊地區,要被用來收集能源和做實驗。”
“這怎麽可能?!”白大褂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兩年前才開始。”鍾離望自嘲的笑了笑,他看著一棟大樓上懸掛的照片,這也曾經是一個百年企業,但說沒,就沒了:“新的事物正在取代舊的事物,落後
的必然會腐朽,只是很多人都沒想到,他們連緬懷的時間都沒有。”
鍾離望帶著白大褂往前走,走出了車站廣場,走上了比林市的街頭。這裡的馬路很寬闊,還有已經廢棄的車挺在路邊,沿著筆直的街道極目望去,能看到盡頭有一座雕像。
“你上次和我說的事,”白大褂猶豫了一下,認真措辭:“聯邦的權力被一個人控制在手裡……”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鍾離望就輕輕點了點頭。他剛才的話已經透露了很重要的信息,如果沒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動,這座城市不會那麽快衰敗。
“他沒有很多時間了,也不想在等了。別的國家都在快馬加鞭的趕進度,做研究,他不允許更多的資金落在這個即將衰敗的城市。”鍾離望還是解釋道:“葬禮需要時間,排場和金錢,需要牧師吟詠悼詞,但現在他把所有東西都抽走了。錢,還有這座城市的生命。”
“他到底是誰?”白大褂的手緊緊握著行李箱。從小被灌輸著聯邦的自由意志,他和千萬聯邦人一樣,都認為這片大陸是自由的國度。和歐洲那些腐朽的銀行家們不一樣,這裡是靠所有聯邦人打拚下來的土地。如果大家認為這座城市需要一個哀悼,那很多善良都會匯聚過來,絕不會讓它成為這個樣子。
“我覺得現在年輕人應該關注一些更重要的東西。”鍾離望這個時候已經散發出了淡淡的滄桑氣質,他那張和白大褂一樣年輕的臉轉向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問題在於,這件事,做的對不對呢?”
“當然是錯了!”白大褂義正言辭。
“如果聯邦不這麽做,我們可能會在國際競賽中輸得一敗塗地。你要認清現實,現在不是聯邦一家獨大的世界了,東國,俄羅斯還有追趕起來的印度和非洲,都有可能比我們先在基礎科學上做出突破。我們必須要有一個強執行力的政府幫我們整合所有的資源。幾百年前,蘇聯曾經做過這樣的事,但他們失敗了。斯大林的計劃經濟在理論上是對的,但是沒有辦法執行,因為人的效率極其低下。不過,我們現在有了更好的工具。”
鍾離望停下腳步,看著旁邊便利店的透明櫥窗。如果這裡還有電,計算機會為進來的人打點一切,無處不在的攝像頭捕捉他們的一舉一動,收集他們的信息,為他們提供更好的服務。
但在鍾離望眼裡,這種技術已經落後了。這個時候,夢幻之城的籌建工作已經開始,齊桓的父親齊相已經在飛往聯邦的路上,孫傳庭在首都大展拳腳,準備大乾一場。
這裡是歷史的拐點,滾滾長河在這個拐彎角走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就勢必會拋下一些東西。
“所以你認為,聯邦做的是對的?”白大褂發現自己說不過他,鍾離望總是以一種當事人的口吻,這讓他甚至有了一種錯覺,眼前這個人,就是他自己說的幕後主使。
但鍾離望,卻嗤笑一聲,然後搖了搖頭。
“人死了,要一個風光的葬禮,親朋好友皆來悼念,是人之常情。”鍾離望說道:“但身在戰場,沒有條件,就地一抔黃土埋了,也是不得已。只不過,他做這件事,不是真的為了聯邦,而是為了他自己。”
白大褂還想繼續問出那個人的身份,但鍾離望很快的接下一句話:“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我們需要一個個體或者一個組織幫我們做出最快最準確的決策,但我們把那麽大的權力交到他的手中,卻無法預測他是否會為自己謀私利。他是一個個體,不是所有聯邦人。他代表的是他自己的意志,不是整個聯邦。”
“所以……真的有這樣一個人?”白大褂似乎已經放棄了追問,老老實實地跟在鍾離望後面。
“有的,他叫余念。”鍾離望並不忌諱說出這個名字,這裡沒有任何監控設施能捕捉到他的音頻,這裡已經被完全廢棄,他知道的,因為他當然也參與了這個計劃。
“這是不是顛覆了你對聯邦的認識?”鍾離望往前走著,卻沒聽見白大褂的下一句話。他還年輕,應該是一個憤青,但對這個事實的接受速度,還是略高於他的預料。
“如果真是這樣,你的目的是什麽?”過了一會,白大褂停了下來。他摘下墨鏡,卻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恩賜不會隨便發動。他看著鍾離望,對方應該是用了某種手段幫他覺醒了這種力量。既然他把自己叫到這個地方,就必定有所圖。白大褂不理解這股力量的原理,但潛意識裡,認為這能做出一些特別的事。
鍾離望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們兩人已經走到了街道盡頭雕像跟前。雕像只是普通的雕像,一個裸體的男人,露出健壯的肌肉,做出打鐵的動作。雕刻應該是機器完成的,整個雕像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瑕疵,看著便有些假。
但鍾離望不知道啟動了什麽機關,雕像背後開了一扇隱藏的小門,通往地下。
白大褂跟在鍾離望身後,一淺一深地踏著不規則的台階。昏黃的天空被他們拋在了身後,鼻翼間滿是塵土的味道,伸手不見五指。鍾離望沒有帶燈火,隻管往下走,似乎這裡只有一條路。
很快,他們聽見了其它人的聲音。白大褂有些疑惑,這似乎並不是聯邦語。
鍾離望推開門,狹小的房間內,滿滿當當擠著幾十個人。都光著上半身,露出健壯的肌肉。但他們臉頰瘦削,臉上沒有血氣,被這慘白的燈光一襯,便顯得有些詭異。
“他們大部分是來自東國的移民,或者移民的後代,來比林市做了勞工。”鍾離望看著面前幾十名黃皮膚的男人,對白大褂說道:“他們將要被時代拋棄,很快,沒有一個工作能適合他們。”
就在這時,更裡面的房間有人打開了門,他似乎聽到了外面的響動,所有人都為他讓開一條路,面面相覷。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和白大褂一樣年輕,臉上明顯有東國人的特征,只不過那股冷峻的氣質,讓白大褂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誰?”他問鍾離望。
“我們的新朋友。”鍾離望笑道。
他挑了挑眉毛,走上前,把左手手套摘掉,對白大褂伸出了手。
“認識一下,我叫程輕命。”
猶豫了一秒,白大褂伸出了自己握著行李箱的手,似乎有些不情願。
“我叫白夢河。”
。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