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卡塔爾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是自己的辦公室，這是埃及開羅的政府大樓，他為人做事公正坦蕩，從不樹敵，所以從不擔心，有人會暗算他。

世界和平了很久，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就已經在享受和平，和平到卡塔爾都相信，世界局勢的走向是擺在明面上的較量。

等到書頁被翻了第二遍，他才聽得清楚。他的大腦在一瞬間反應過來，渾身一個激靈，一道合金牆在他身後憑空豎起，把房間隔成兩半。

卡塔爾信仰自己國家的宗教，但不相信所謂牛鬼神蛇，對於這些擁有恩賜的人來說，他們就已經是新世界的神。

等到他轉身時，屏障已經張開。身後漆黑一片，在辦公室的另一側，似乎確實有一個黑影。

卡塔爾抬頭看了一眼房頂的吊燈，按理說，吊燈應該會在下一刻亮起，這裡有攝像頭可以讀懂他的眼神，控制這個房間內的設施。

但房間依舊漆黑一片，窗邊吹來夜晚的寒風，一切都是那麽寧靜。

燈光，房門，緊急按鈕，都沒有任何動靜。現在他才發現，身上的智能裝置也停止了工作。藏在這個房間裡的所有電子設備，都已經失去了作用。

越平常，越不平常。

他終於開始有點緊張。

這是人們對未知的天然恐懼。

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間，書又被翻了一頁。

這回他看清楚了，那個角落，放著一個展列櫃，裡面確實有一本書，是他從家鄉帶來的。

而現在，那個角落肯定有什麽東西，有個一人高的輪廓，正站在那翻書。

他敢肯定不是夢，但所有的電子設備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失去了信號，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要不要從窗戶離開?卡塔爾至少相信對方不容易破除他設下的屏障。政府大樓下就有士兵，有最先進的機甲，不論是殺手還是盜賊，卡塔爾都不怕。

怕就怕，對方別有用心。

能悄無聲息的闖進政府大樓，就有能力對他下殺手，但到現在，對方還在翻書。

"你是誰?"卡塔爾終於主動打破了這壓抑的沉默。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臨陣脫逃，如果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一個人，他要弄清楚他的目的。

"失落的世界，卡塔爾。"一道雄厚的嗓音清晰的透過薄薄的合金牆傳來，沒有故作玄虛，甚至讓人感覺光明正大:"這本亡靈書是你的?這可是最古老的一本。"

令卡塔爾驚訝的是，他說的是古埃及語。

"您是，埃及人?"卡塔爾問道。

"別誤會，別誤會，用你們的語言，只是為了尊敬。"那人的語氣裡頗有些軍人的殺戮氣，斷句之間，仿佛狙擊槍在更換彈夾:"機器會幫我翻譯，我也看不懂這古書。我認識一個很喜歡收藏古董的人，他活得很久了，或許他會喜歡。"

沒等卡塔爾回答，他再次開口。

"我感興趣的是你，卡塔爾。"那人似乎轉過身，把書放下，但卡塔爾依舊只能看到聚集在那快區域的黑色粉塵，他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聽起來就像是信號不好的錄音:"這本書寫了冥界的幸福生活，你是相信的嗎?在冥界，追求幸福。"

這句話的語氣有點奇怪，聽起來似乎話裡有話。

"非洲人民的生活很辛福，現在。"卡特爾回答。

"但這樣的美好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卡塔爾。"虛影說道:"你是盧克神廟第二代九柱神之一。不光是非洲，歐盟，東國，聯邦，都在抓緊對恩賜的研究，像你們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然後，像無數次戰爭爆發的理由一樣，

無限的欲望爭奪有限的資源，最後只會留下獲勝者。卡塔爾，你應該已經見過各個國家的執法者了吧。"月光越過他漆黑的腦袋，印在他面前的合金牆上。

"是。"

"你覺得，和平會一直待在埃及，直到每個國家的技術相當，然後開始回頭追憶自己的文化，像東國一樣?"虛影的聲音繼續傳來:"你錯了，這個社會正在走向一個終結點，人類終於造出了自己控制不了的東西。"

"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類似的論調，卡塔爾聽過很多遍。但是直到現在，他依舊相信自己。

技術，永遠是為人類服務的。

但是，虛影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在攻破他的心防。

"因為我來自未來。"

"從現在開始算起，五十年後，我站在開羅的廢墟上，用技術將自身量子化，我的聲音跨越三十光年的距離，再回到這裡，你就聽到了。實現這個技術不難，但是需要耗費的能源超乎你的想象。"

卡塔爾知道，非洲已經在瞬間移動上做出來突破性的研究。利用量子糾纏效應，確保在不同地點上，完整地傳送一個有生命的物體。

但是時空穿梭，依舊是一個無法突破的壁壘。

至少，還無法解決外祖母悖論。

如果眼前的虛影說的是真的，那他是否在改變歷史?而每個時間節點都會發散出無數的時間線，處在某個時間線上的他，做出的改變又是否有用?

如果沒用，那以他的立場，為什麽要來這裡對卡塔爾說這些話?

如果他在撒謊，撒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謊，只會加深卡塔爾的懷疑。

這似乎有點愚蠢。

除非對方能拿出決定性的證據，不然這一趟，做的是無用功。

所以面對卡塔爾的沉默，虛影沒有停下口中的話。

“這個年代，非洲聯盟正在和東國合作，你被派去東國書院學習，當時你在那遇到了魯班吳啟明，從他那裡帶走了很多知識，其中就包括可控性人工智能技術，這是你加入我們後，親口告訴我的。”

“這段時間會是你的迷茫期，非洲各國的同質化越來越嚴重，幾乎清一色的模仿東國和聯邦的技術和生活，從語言到習慣，已經完全被大國征服。這是你離開這裡的契機。就算沒有我，你也會自己去尋找答案。這個世界會先後出現三個有創造恩賜的人，你是第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一個。”

“但是，我選擇跨越時空來和你對話，確實是希望在某種程度上能對未來有一絲絲的改變。我相信你不會見到第二個我，這證明對你的說服，我隻進行過一次時空旅行，已經足夠了，因為我只需要說一句話。”

虛影的邏輯非常明確，當談話到這裡時，卡塔爾發現自己已經屏息凝神，隔著一片合金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似乎都已經貼到了牆上。

“聯邦因為一個女人，發現了一個秘密，但這個秘密被一個人隱藏，並消除了那個女人的記憶。”虛影壓低了聲音，卡塔爾不自主的往前湊，然後從虛影口中，知道了一個秘密。

。。。

二十年後，聯邦首都，提烏斯學院。

“卡塔爾的失蹤在當時引起了高層的轟動，不管是非洲還是聯邦，在執法者的世界，這幾乎是第一起至今無法偵破的失蹤案。”薑夔站在城堡地底的實驗室，“卡爾斯”整合了二十年前所有能收集到的資料，結合在木伊那克的情報，終於找出了一點蛛絲馬跡:“失蹤的那天晚上，他曾經到過城郊的金字塔旁，但在回到辦公室後，便失去了音訊。”

“他關閉了監視器?”安然問道。

“不。”杜少尊擦了擦頭上的汗，喝了一大口水:“準確來說，當天埃及的政府大樓，並沒有收到主動關閉監控的信號。我們甚至找出了那天的運行日志，裡面很明顯看出，是系統自己繞過了人類決策，忽略了那個房間所有的數據上傳，直接刪除。”

“你的意思是，這是和‘朋友’一樣的系統?”孫無情皺眉，靈感一閃而過。

“不可能。當時埃及沒有這種技術，絕對沒有。”杜少尊對這片區域了解很多。

“如果，是有人把這種系統帶到埃及呢?”薑夔坐在一張椅子上，說道:“完成這些步驟，有時候只需要一些代碼。”

“後來呢?”孫無情看到在卡塔爾失蹤之後，沿途許多國家的指標都有一些異樣的變動。

“埃及近紅海，卡塔爾的蹤跡在入海後消失，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有效追蹤此人。”張休說道:“但歐洲，中東，都曾有他的痕跡。”

“現在，就是全部的情報了。這三宗失蹤案是轉折點，如果他們都和‘失落綠洲’有關，那這些年來的失蹤案，或許也要把這些人算進這個組織裡。”

很多，孫無情看到系統再一次的推動時間，無數的數據開始流動，從卡塔爾開始，到六年前賈華的失蹤，開始連成一條線。

數據缺失，虛假，惡意篡改，很多年來，聯邦的數據收集出了很多問題。

但有一些數據，是無法否認的。

比如，孫無情腦海裡的“朋友”。

卡塔爾的數據是真實的，承萬裡，賈華，以及他們說的話，全都是真的。

以這個結果，推斷過去，再預測未來。

“非洲沒有中斷發展計劃，甚至很快放棄了尋找卡塔爾的任務。”杜少尊眼睛裡泛著疲憊的血絲。

“卡塔爾失蹤後，包括歐盟和南美在內的各個國家，先後完成了無限能源的研製，取消可再生資源的進口。”張休補充。

“聯邦開始發展可控性人工智能技術，統一國家數據庫，所有計算資源在十五年內交於首都統一管理。”安然操控著指標，進一步修改聯邦的發展進程。

“東國也做著同樣的事情，不是第一個，但也絕不落後。”孫無情咬著嘴唇，總覺得一定有哪些地方出了問題。

卡塔爾等人的失蹤，詭異的信號屏蔽，“朋友”的問世，還有如雨後春筍般湧出的恩賜。每個國家都開始重新把自己封閉起來，除了礦產的流動，不再有任何交流。

每一個熄滅的黑箱，都代表著聯邦很難捕捉到這個國家的數據。

就像熄滅的燈火，像一片黑暗森林。

但這一次，每個國家都在往上走，技術在不斷更新進步，整個世界，也越來越脆弱。

五天，整整五天，孫無情等人被

關在這個房間，不斷的進行推演。運行這個系統需要耗費極大的能量，有些計算機無法證明的，甚至毫無邏輯的一些結論，希望孫無情他們會有些靈感。

因為，在這裡的某些人中，可能擁有著聯邦也不知道的秘密。

他們並不是不想說，而是他們自己或許也沒意識到。薑夔挖掘著所有人的內心，但不可能一一窺探他們的記憶。或許是毫不相乾的經歷，或許是埋藏在心底的記憶，星星點點，但卻是一把重要的鑰匙。

“交換。”

忙碌的實驗室中，明月安然輕吐的這兩個字，顯得如此的清晰。疲憊的孫無情猛然抬起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安然身上。

他們都知道她的恩賜，知道經常會有難以理解的預言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有些已經忘記了，但還是有些沉澱下來。

“‘無名’並非一個單純的恐怖組織，他們的所作所為無關乎仇恨，而在於以試驗的方式，得到某種結果。”安然說道:“他們曾經襲擊過學院，但當時在我的眼裡，他們根本不會造成有效的殺傷，最多，學院只會死兩個人。”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這是預言，不是計算。”

“所以你認為這不是他們的目的。”薑夔問安然，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以這個思路考慮下去，再算上“無名”和東國的關系，還有近百年來從東國前往聯邦的移民，似乎隱隱有一種更大陰謀在裡面。

薑夔的目光落到了孫無情身上，管甚和林衛都交代過，就讓他來主導有關東國的研究，即使他沒有認真讀過多少東國典籍，但管甚似乎很信任他。

但現在，孫無情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東國的數據太過龐大，隨著時間推移，每個指標都在以無法理解的方向變動。“卡爾斯”為他提供了盡可能準確的算法，削減指標，提煉結果，但依舊讓他一頭霧水。

根據已有的數據，計算機能做出較為完美的預測，但這不是聯邦的本意。

因為數據可能是錯的，錯誤的數據，只會導致錯誤的結論。

他們需要一些猜想，一些天馬行空的思路。

但也要經得起推敲。

孫無情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可能，但幾天過去了，看著數據的他依舊閉口不言。

他想不明白，東國到底懷著什麽目的，在做什麽。正如之前和齊桓的虛擬執法課中，不理解齊桓的操作一般。

科技方面，除了構建全國范圍內的防火牆，很多技術，沒有服務到最邊緣的村落。孫無情甚至還看到，東國有些地方依舊貧窮破落。

不理解，他完全不理解。書院本部就在東國首都偃京，原先在城郊，然後慢慢搬到了複建的明園明。那裡有一大片空曠的土地，地底明顯埋藏了很多東西。

然後他想起了蘇不盡，想起了他遇到的書院弟子，他們的身上，似乎都有一種內斂得過分的謙虛，不刻意，不張揚。而這一些數據，“卡爾斯”是不會理解的。

人類的情緒，他們的性格，有時只是說話語氣的變換，卻隱藏著許多東西。

或許，藏著五千年的歷史。

管甚讓他來，相信他能做，不是因為他對這幾百年的東國有多麽了解，這不重要。

只因為他見過蘇不盡，見過書院眾人。

他們的身上，流淌的是東國五千年的血液，每一個人，都代表著一個東國。

不管是蘇盡的雲淡風輕也好， 雲芊流堅韌不拔的性格也好，承萬裡也好，蘇不盡也好，有似乎有著共同的味道。

甚至，就連被他屠殺的“無名”組織，那個挽著斬馬♂刀，抽取他血液的東國人，還有在一區的地底港口，攔在他身前戴著白色面具的小孩。

這些他親眼見過，等同於“朋友”和“卡爾斯”都見過，就已經不是秘密。

但孫無情還有秘密，不論是薑夔還是江龐，都只是知道了他記憶中重要部分。

很多時候，他沒有意識到有些記憶的重要新。

有些無心的話，看似隨意，但說話的人，並非常人，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昭示著這個世間的某些真理。

數據是一切。

突然，一句話莫名地蹦進了他的腦海。

重點不是“數據”二字，而是“一切”。

被無數的數據指標環繞，以及這二十年的推演，孫無情感受到了一種能影響世界的力量。所有人你追我趕，就是為了某個東西。

某個本該存在於概率之外的東西。

一切。

各國建立統一的數據中心是第一步，集合自己有權掌握的所有數據，是第一步。

“無名”擾亂聯邦，各國神秘組織成員相繼失蹤，弄亂局勢，是第二步。

接下來，又有一句話憑空出現在了孫無情的腦海裡，他根本不記得有誰對他說過，也根本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來。

“東國和失落綠洲做了交易，他們隻想保全自己的火種，這個計劃，在書院裡，被稱為——‘后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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