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甄建似乎太過樂觀了,他發現皇帝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兩條眉毛緩緩擰起,很顯然,對於甄建所奏之事,皇帝很不開心。
果然,皇帝看完甄建的奏疏後,也不堪供詞,而是擱下了奏疏,抬頭望向甄建,問道:“這鄭有為,與你是何關系?”
甄建並不傻,看到皇帝臉色不對了,他也不敢說實話,趕忙拱手道:“回皇上,沒有任何關系。”
皇帝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問道:“那你為何要替他翻案,你又是從何處得知此案的蹊蹺?”
甄建道:“鄭有為的後人遭歹人追殺,逃到臣的家鄉,遇到了臣,那時候鄭有為的後人已經油盡燈枯,臨死之前,他告訴臣,鄭有為是被冤枉的,前右相李九松大人,也是被冤枉的,他們都是好人,他們也沒有犯錯,一切都是秦桓挾私報復的奸計,臣覺得不能讓好人蒙冤……”
“行了。”皇帝忽然打斷了甄建的話,冷冷道,“此事到此為止,你以後不許再提。”
甄建聞言一愣,看到皇帝冰冷的表情,他很想退縮,但這可是他父親的案子啊,他不甘心,鼓足了勇氣,道:“皇上,為何知道了真相,卻不願還死者一個公道,虎死留皮,人死留名,鄭有為並沒有叛國,只要皇上點頭,立刻就能為他平反,陳固和張勇這兩個證人,就在臣的府上,隨時都可以上堂作證……”
“你懂什麽!”皇帝虎著一張臉,冷哼道,“鄭有為不過是個商人,死便死了,他的名聲重要,難道朕的名聲便不重要了嗎!此案乃是朕禦筆親批,你現在卻讓朕為其平反,這不是讓朕自己打自己的臉嗎,你讓朕顏面何存,天家威儀何在!”
“皇上,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住口!”皇帝忽然高聲呵斥,顯然已經是大怒了。
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屍千裡,雖然這個皇帝不是什麽暴君,但他依然有怒火,秦桓謀反一案,他就殺了很多人。
甄建被他這一聲呵斥給震得冷靜下來,不再說話,皇帝冷冷道:“天家的威嚴,遠比對錯還要重要,甄建,你是個良臣,朕很看好你,你不要自誤!”
甄建聞言心頭一陣冰涼,沒想到,自己辛苦奔波調查,搜集證據,弄死秦桓,最後卻卡在了皇帝這一關,無法為父親平反,他忽然感覺很委屈,同時也很憤怒。
甄建當然不會在皇帝的面前把這份憤怒給表現出來,那是找死,告退之後,他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家中,在書房中閉門靜坐,甄翠羽來叫他去吃飯,他都沒應聲。
這件事,對甄建的觸動很大,他是未來人,雖然他知道這世界沒那麽簡單,不是黑白分明的,但他始終堅持,人命至重。皇帝高高在上,視眾生為螻蟻,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甄建在把自己在書房關了一天一夜,忽然,葉秋在書房外來報:“掌櫃的,不好了,陳固和張勇……被人殺了,橫屍街頭。”
甄建昨天回來之後,便派人放陳固和張勇離開,然後才把自己關進書房的,他不得不這麽做,這是皇帝的命令,皇帝命令他不得再插手這件事,並且立刻放所有證人離開,然而陳固和張勇當晚就橫屍街頭了。
書房門緩緩打開,甄建沒有任何驚訝之色,也沒有任何著急之色,他看上去很淡定,緩緩走到葉秋面前,伸手遞出一封信,道:“喬裝打扮一下,把這封信,送去襄樊給秦雪陽。”
葉秋接過信,再次說道:“掌櫃的,陳固和張勇昨夜被人殺了。”
甄建淡然揮手:“快去吧。”他似乎根本沒聽到葉秋的話。
葉秋一時間有點懵了,愣了片刻後,只能將信塞入懷中,轉身離開。
目送葉秋出了院子,甄建負手仰頭,望著天空飄蕩的朵朵白雲,低聲喃喃:“當初說過的話……還作數吧。”
……………………
十八天后,襄陽城都督府內,葉秋將信親手交到秦雪陽的手上,秦雪陽接過信,拆開來,取出信紙,只見信紙上寫著四個字“還作數嗎?”
秦雪陽看得一陣疑惑,他不知道甄建是在說那件事,便問葉秋:“甄建派你來送信之前,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葉秋點頭道:“是的,他親生父親當年被秦桓設下奸計陷害,以叛國罪被處死,他一直在搜集證據,想要為他父親平反,可當他把證人和供詞都準備好後,去找皇帝,回來之後就不對勁了,先是放走了兩個重要的證人,然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吃不喝,那兩個證人當天夜裡就被人殺了,橫死街頭,而我把這二人慘死的消息告訴甄掌櫃,甄掌櫃卻毫無反應,仿佛沒有聽見,只是讓我來給你送信。”
秦雪陽雖然年紀不大,但經歷卻不淺,朝堂上的那些肮髒事,她以前也聽他爹說過,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緩緩道:“我知道了,皇帝不願為甄建的父親平反,那兩個證人,也是皇帝派人殺的。”
葉秋聞言一陣愕然,他實在無法想象,皇帝為何要這麽做。
秦雪陽搖頭歎道:“果然啊,天家寡情,向來如此。”
葉秋知道這件事涉及到朝堂,不是自己能過問的,便只能道:“需不需要我幫你帶封回信給甄掌櫃?”
“不用。”秦雪陽淡然道,“你回去告訴他四個字,永遠作數。”
“永遠作數?”葉秋有點茫然。
“對,永遠作數。”秦雪陽用力點頭。
“好。”葉秋雖然不太懂什麽意思,但這四個字又不難記,點頭道,“我這便回京告訴甄掌櫃,告辭。”
秦雪陽攤手:“不送了。”
甄建在家中等著葉秋回來,沒想到先等來的,卻是丐幫的人,丐幫送來一個重大消息,北方遊牧民族鐵勒族忽然大舉進攻匈奴國,連戰連捷,勢不可擋,直逼匈奴都城長安,梁國發兵二十萬馳援匈奴,如今梁國都城大梁城十分空虛,守軍只有五萬。
甄建聞言頓時雙眼放光,又將自己關進了書房,然後取出軍事地圖,開始研究起來。
這些年,他對這個世界的格局已經了解得十分透徹了,大楚在南,國土最大,人口最多,也最為富庶,然而因為國家重文輕武的制度限制,軍事力量反而十分的弱。
楚國的北邊,是大梁國和匈奴國,那裡原本是楚國的疆土,然而現在被這兩個草原民族奪去了,他們還自立為國,已近九十年,梁國在東,都城定在大梁,匈奴在西,都城定在長安。
再往北,便是遊牧民族的活動區域了,在這片茫茫大漠草原上,聚居著大大小小二十多個遊牧民族,匈奴和圖勒曾經也是其中一員。
而這些草原民族,雖然各族的名字都不相同,但他們都自稱是鐵勒部族後人,鐵勒一族,曾是北方草原上最強大的遊牧民族,統禦整個北方草原,若不是當時的中原的楚國太過強大,他們早就入主中原了。
可經過了歲月的衝刷,鐵勒一族最後瓦解了,瓦解的根本原因還是內訌,兵權分散,一個鐵勒瓦解成二十多個遊牧民族,而且人心不齊,自然不足為懼。
然而,最近十五年來,忽然有一支自稱鐵勒本部的遊牧民族崛起,在一個叫做真拓首領的帶領下,攻伐吞並其他部族,日益壯大。
草原就是這樣,時不時就會有一個遊牧民族崛起,崛起的最根本因素,是人雄的誕生,只要哪一個部族出現了一個人雄首領,那麽這個部族必然會崛起,當年的匈奴和圖勒,就是如此,這一次,輪到鐵勒本部了,而這一次的人雄,就是真拓。
甄建一直有心收復北方失地,他不僅對匈奴和梁國比較關注,對北方的遊牧民族也很關注,據他得到的情報所知,這個叫做真拓的首領,今年二十五歲即位,今年正好四十,這十五年裡,他已經靠武力征服了大漠上十八個大型遊牧民族, 其他小部族,不需他去攻打,紛紛前來依附。
不僅如此,這十五年裡,真拓也先後與匈奴國和梁國開戰十二次,未有敗績,在他即位的前五年裡,遇到匈奴和梁國的攻打,他都選擇退避,畢竟草原民族最大的優勢就是靈活,人在哪,家就在哪,而五年之後,當他壯大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具備了跟匈奴還有梁國周旋的力量,從那時開始,他屢戰屢勝,匈奴和梁國的攻打,反而成了給他送兵甲的行為。
甄建分析完之後,給真拓做了個評價,這個人,軍事才能極高,如今羽翼已豐,必定要搏擊長空,而匈奴和梁國最近可謂是多災多難,這兩國仗著軍事力量強大,多次對大楚發動戰爭,而最近這兩三年的戰爭,由於甄建的參與,兩國連連打敗,可謂是元氣大傷,而鐵勒在真拓的帶領下,宛如一頭剛剛睡醒的猛虎,凶猛無比,所以,甄建認為,匈奴和梁國……危險了。
甄建不可能坐視鐵勒吞食匈奴和梁國而不管,在他看來,梁國和匈奴雖然強大,但只要有他在,楚國就不會滅,但若是讓真拓先滅匈奴,再滅梁國,盡收北方土地和兵力的話,下一個,自然就輪到大楚了,大楚能抵擋得住真拓的攻擊嗎,甄建覺得這是一個未知數,所以,他要選擇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