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拂過林梢,搖曳著乾枯的樹枝吱吱作響,一片透亮的潔白自空中飄搖而下,快要回歸大地母親冰冷的懷抱時,被一隻突然出現的雄厚大手接住。潔白,化為了一絲晶瑩,依附在那老繭之上,水滴迅速在紋路中散開,如同一條縮小了無數倍的江河一般。
“下雪了!”,一道雄渾的,屬於大手主人的聲音響起,低沉,但卻厚重,似乎承載著歲月的滄桑和生命的沉澱。
像是回應這道聲音一般,天空中,快速飄起了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片刻之間,便蓋住了大地,也蓋住了這個時代的悲愴。
“也不知,長生現今如何?”,聲音再次響起,其中,多了些許幸福、牽掛,以及慶幸,說話的,是一個中年漢子,酷寒的天氣,他卻隻穿了一件麻布衣,壯碩的身形,猶如草原上最雄壯的雄獅,不需要開口,不需要嘶吼,僅僅一站,便有一種睥睨天下的無雙霸氣。這是只有已經徹底成長起來的無雙猛將才有的氣勢。
而此時,這股氣勢,隻屬於這個人,黃忠,黃漢升。
“將軍,這雪下的真不是時候,可能會影響我軍補給,我軍中糧草,只夠七日之用了!”,黃忠身後,一名親兵模樣士卒上前一步,輕聲道。
“七日?”,黃忠面不改色,目光窮極蒼茫天際,話語雖輕,但卻蘊含著一股堅定不移的霸氣和信心,“足夠了,七日之內,必破晉陽!”。
親兵不再言語,雙眸之中,也透露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將軍說能做到,便能做到!這是一路而來,所向披靡而逐漸積蓄而成的自信。
雪白了發冠,濕了肩膀,即使黃忠變態體質,也感到一絲絲微冷,於是,他又看了一眼蒼莽的天際之間,想象雪中有一張兒子黃敘的臉,讓他給自己一絲溫暖,然後準備回營。風雪中,自然無黃敘的面龐,但黃忠卻隱約看見,似乎有一匹駿馬,自風雪中疾馳而來。
裴元紹用手緊了緊身上的虎皮大衣,將帽子整個扣在腦袋上,身體緊緊趴在馬脖子上,給自己取暖,“這等鬼天氣,眼看就要到了,竟然下起了雪!”。
周倉去的是常山,而裴元紹來的,是太原,距離遙遠,天氣冷冽,著實令裴元紹受了不少罪,此時,他的臉都已經凍裂,要不是幽州軍中,都有羊毛衣和羽絨服禦寒,裴元紹又披了一件虎皮大衣,即使凍不死,也要凍壞身上的零部件。一路之上,馬不停蹄,整整奔波了三天兩夜,方艱險重重的來到太原,黃忠大營。
視線之中,最初的一個小點逐漸放大,一個人緊緊的趴在馬脖子上,雪落在身上,化了,風吹了,凍在了衣服上,讓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奔跑在風雪中的藝術品。此時,黃忠親衛也發現了裴元紹,上前一步,大喊道,“來者何人?”。
聲音通過風聲,快速傳遞到裴元紹耳中,裴元紹嘴唇乾裂,抬頭張口欲言,但風雪太大,馬速太快,讓他只是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黃忠眼尖,看清了裴元紹的臉,立即對親兵吩咐道,“快!來者乃公子身邊護衛,背劍將裴元紹!”,說完未等親衛反應,便親自奔出,迎接裴元紹。
親兵牽住馬,黃忠親自擁住自馬上滾落的裴元紹,裴元紹抬頭苦笑一聲,“漢升將軍,我終到此處也!”,黃忠見裴元紹無事,心中石頭落地,哈哈大笑一聲,擁著裴元紹進入了大營中。
大營之中,裴元紹換下一身衣服,裹著虎皮大衣靠在火盆旁邊取暖,
黃忠將一份書信攤開在案桌上,細細拜讀,眉宇之間,逐漸擠成一團,面上露出糾結之情,良久之後,方才對裴元紹問道,“元紹,除此之外,公子可有其他交代?” “無其他交代!”,裴元紹細細想來,確定道,“公子隻與我七星寶劍,以證身份,外加此書信一封,並無其他交代!”
黃忠眉頭鎖的更緊,雙手放在案上,握的吱吱作響,可以看出內心十分糾結,良久之後,方將拳頭一松,手掌攤開重重按在案桌上,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堅定,毅然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恕某初次帶兵,便違背將令也!”
“漢升將軍你要作何?”,聽聞黃忠此言,裴元紹也顧不得烤火,騰一下站起,目光緊緊鎖定黃忠。
“現今晉陽城中,兵少將寡,城中守將又與太守不和,日前送來降書,待得攻城之日,便獻了城門,此等良機,著實不可錯過!若非今朝大雪,早在城中多時也!奈何公子來書,命我就地安營,莫再進軍!”
“將軍意欲如何?”,裴元紹非周倉,腦袋較為靈活,又聽從公孫續意見,識字讀書,有些見識,從黃忠言語之間,隱隱猜到黃忠想法。
“攻取晉陽!”,黃忠目中精光爆射,起身重重在案桌上一按,壓得案桌吱吱作響,似要散架一般。
“公子,請!”,高邑城中,公孫續所扮作的黃臉青年在一青年儒士的帶領下,踏進了一間民院之中。“此處,便是田元皓所居之所!”
“倒如其性格一般,簡單直接,無甚是非!”,院落之中,無花無樹,無水無魚,簡單整潔一院落,一條青石小路直通大門,小路中間,分出岔路,通向一紅木小亭,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亭中,置一石桌,配有四個長石椅,此時,一國字臉儒士正垂手立於亭前,聽到公孫續所言,不冷不熱哈哈一笑,“公子若覺簡陋,自可返回!”
“哈哈哈!”,公孫續似乎未曾聽出對方嘲諷之言,舉步向小亭行去,而公孫續身後青年,卻不斷朝那人使眼色,只是那人視若未見,依舊立於小亭之前,似笑非笑看著公孫續。
“先生所言差異,在下志不在錢物,意不在榮華,何來簡陋之言?況先生高雅之士,久居於此尚不覺簡陋,在下不過一粗鄙之人,有何資格妄加評論?”
“久聞公子嘴利善辯,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公孫續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三國時期,這些頂級謀士都有特立獨行的性格,若得不到他們的認可,斷不會為你出謀劃策。如歷史上荀彧、郭嘉先輔袁紹,不為其謀,後投曹操;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法正事劉璋,平平無奇。所以,田豐不論如何,公孫續都不會在意。
“嘴利,因腹有經綸,胸有文墨;善辯,因言語在理,行事在實!況今日在下前來,特為拜訪先生,而非來與先生唇槍舌劍!”,公孫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田豐,調笑道,“若在下真想勝過先生,自當舞槍弄棒,以武較量,否則,豈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非明智之舉也!”
“既如此,若公子不嫌,可入小亭一坐,你我等把酒言歡,豈不更好?”,田豐目中含笑,伸手做出邀請狀。
公孫續也不謙讓,進入亭中,直接坐在主位,然後伸手指向對面,“元皓先生請坐!”
田豐見狀,面露不悅,凝視公孫續道,“公子反客為主,是否不妥?”
“哈哈哈!”,公孫續仰天大笑,似乎聽到最好笑的話一般,“遠來是客,元皓先生既未出門相迎,又未迎客入屋,只在這小亭之中招待在下,既無好宴,也無好茶,隻備酒水一壺,元皓先生可莫言子泰未曾與先生言及,在下滴酒不沾!既然先生未與在下持主客之道,在下又何必拘泥於禮數,先生說是與不是?”
“莫非公子假面示人,便是禮數不成?”
“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莫非先生還讓我以本來面目,在這高邑城中招搖過市不成?若真如此,先生可故意刁難與我,非君子所為也!”
田豐面上閃過一絲尷尬,目光之中也流露出揶揄之色,但仍微微昂首,生硬道,“豐家徒四壁,無宴無茶,只有這濁酒一壺,公子喝與不喝,還請自便!”, 說完,硬著頭皮坐在公孫續對面,旁側田疇見此,不由輕笑出聲,但在田豐瞥了一眼之後,強行忍住。
酒,自然無人喝,但話,卻要繼續說。
“元皓先生,續常聞先生天姿朅傑,權略多奇,不知對於如今冀州之局勢,有何看法?”
田豐將手交叉放於丹田之前,面色平靜道,“公子何須明知故問,今冀州外有公孫、袁氏強敵,內也人心渙散,已然必敗之局也!”
“前日續與無雙、儁乂將軍相遇,攀談之間,續曾提議,冀州可外聯黑山張燕、上黨張揚,此二人皆不願袁紹入主冀州,必會發兵相助,若如此,合三家之力,可勝袁氏、公孫聯軍乎?”
田豐眼中閃過一道詫異之色,皺眉思索片刻之後,繼續道,“豐雖不知公子為何有此建議,反助他人,但豐依舊認為,冀州無救矣!”
“哦?為何?”
“袁紹雖居於渤海,但兵精糧足,武有顏良高覽淳於瓊等世之虎將,謀有許攸郭圖逢紀多謀之士,非此三人可比也!況黑山張燕為賊,勇而無謀,上黨張揚亦不過碌碌之輩,若三家齊心,或可與袁紹一戰,奈何三家可齊心乎?故以豐之見,即使三家聯合,以不過苟延殘喘耳!”
“先生高見!”,公孫續讚歎一聲,遂又與田豐探討起天下之事和治世之道,田疇也參與其中,三人相談甚歡,公孫續越來越讚賞田豐,而田豐,也越來越心驚公孫續的才學和超凡見解,開始打心裡為自己日後的幽州生涯而高興。
士為知己者死,田豐此時,方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