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爺說:“咱們楊家村在半山腰,前面沒有山峰阻擋,地勢開闊,這風刮起來就不得了。能吹掉房頂上的茅草。所以要將窗戶紙糊在外面。”
宋芸兒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在這走廊上看刮風下大雪的時候,楊老太爺和龐管家就說過,這楊家村雪大風大,尤其是冬春時節,能把地上的石頭都刮跑。可這關糊窗戶紙什麽事啊。
楊秋池見宋芸兒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笑道:“剛剛誇你聰明,怎麽又犯傻了。這窗戶紙要糊在窗欞裡面,大風吹來,很容易就吹脫落。如果糊在外面,有窗欞擋著,就不會吹脫落了。”
“是啊,”楊老太爺說道,“除了防風,還有熱炕和霜雪問題。冬天老百姓家沒錢買炭火,就只能躲在暖炕上,這炕頭差不多都是在窗戶下面,如果窗戶紙糊在裡面,被暖氣一熏,很容易剝落。”
“我們這冬天雪大,很冷,如果窗戶紙貼在裡面,霜雪會堆積在窗欞橫欄上,就會浸濕窗戶紙,弄得皺皺的不好看,也容易脫落。所以,咱們楊家村的窗戶紙都是糊在外面的。有窗欞保護,這賊人也進不來的。”
宋芸兒和宋同知這下明白了。宋同知問道:“賢侄,這,這麽看來,你,你的意思是說,這真凶另,另有其人,而且是從這窗欞進出的嗎?”
宋同知對楊秋池偵破案件時發現真凶另有其人已經不覺得如何意外,這樣的先例以前就有。現在發現比定了案再發現要好得多。
“是的,”楊秋池指著這一扇窗戶紙說道,“你們注意到了嗎?這一塊窗戶紙和別的窗欞上的紙略有不同,應該是另外單獨糊上去的。”
這一點宋芸兒也沒注意到,她湊上去仔細觀察,然後又後退幾步遠遠看。果然,這窗戶紙的顏色、新舊與同一個窗戶上其他窗欞上地窗戶紙是略微不同,不過不仔細看也不會注意到。
楊秋池摸了摸其他窗欞上的窗戶紙,說道:“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糊窗戶,所以,這小閣樓上的窗戶應該是臘月二十五糊的。本案發生在三月二十,相差了三個多月。你們瞧瞧。這窗戶紙糊得多結實,揭是揭不下來地。”
“所以,凶手應該是先把舊地撕掉,然後用小鋸子鋸斷窗欞橫木榫頭。鑽進去殺完人,再鑽出來,將橫木重新架好。然後用新的窗戶紙重新貼上。新舊窗戶紙隻相差三個月,不仔細是看不出新舊來的。”
對啊!說到這裡。楊秋池突然想到,既然這凶手重新貼過窗戶紙,
而案發之後這小閣樓就被鎖起來了,沒有外人出入,這窗戶紙上很可能留有凶手的指紋,也許是在粘了漿糊印在窗戶紙上,也許只有陳舊汗垢指紋。
楊秋池小心地吹掉了窗戶紙上地表面灰塵,利用光線傾斜著觀察,但還是看不清楚,還有一些灰塵蜘蛛網之類的粘在上面。
楊秋池拿了一根矮凳子放在窗戶下面,讓宋芸兒背靠窗戶站在凳子上。宋芸兒雖然不知道楊秋池要做什麽,卻也乖乖聽話照辦了。
宋芸兒地頭髮很長,楊秋池拿起她的秀發,很小心地輕輕掃去窗戶紙上粘著的灰塵。
灰塵是掃掉了,可宋芸兒發梢上也粘滿了灰塵。楊秋池歉意地說道:“芸兒,不好意思,弄髒了你的頭髮。”
宋芸兒倒挺大方:“沒關系地,等會我去洗。哥,你這是幹什麽?”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以後你就知道了。”楊秋池將頭貼在窗戶上,斜著仔細觀察窗戶紙,尤其是窗欞上的粘帖窗戶紙的部位。
貼窗戶紙地時候,這種地方需要用手或者小掃帚之類的按壓平整。凶手作案考慮更多地是隱蔽,所以不大可能專門準備一把小掃帚,最有可能是用手來按壓平整,那樣的話,就很可能在這上面留下指紋。
果然,在窗戶紙邊緣部位,楊秋池發現了幾枚淺淺的灰色指紋,非常淡,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
一定是糊窗戶的時候,凶手的手指粘上漿糊,窗戶紙本身或者旁邊的牆壁、窗欞之類的部位有一些塵埃,潮濕而粘有塵埃的手指按壓窗戶紙,留下了這幾枚平面加層指紋痕跡。
由於指紋非常淡,根本看不清楚指紋的類型紋路,看來,只有耐心等待馮小雪將自己的法醫物證勘察箱拿來,用磁性指紋刷提取,才能清楚地顯現。
不過,楊秋池還是盡可能仔細地觀察這幾枚指紋,希望能從中發現一點什麽。
宋芸兒也湊上來在窗戶紙上到處亂看,可她不得要領,那幾枚指紋又非常淡,要利用一定的光線和角度才能發現,所以,宋芸兒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而且,就算指給她看,她也不知道這指紋對鑒別罪犯有什麽意義。因為那時候還沒有對指紋唯一性的認識。
宋芸兒不知道楊秋池在看什麽,見楊秋池正聚精會神地在研究什麽東西,不敢亂問,生怕打擾他的思路。
楊秋池看了一會,總覺得這幾枚指紋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裡。便從上往下一枚一枚仔細觀察過去,終於發現奇怪在什麽地方了,這些指紋中有幾個看不到紋型,可能是這個手指沒有粘上漿糊或者塵埃,所以沒有留下可見指紋。這種情況下,只有用磁性指紋刷或者金粉、銀粉之類的顯現劑,才能發現和提取到。
指紋的發現讓楊秋池非常的興奮,這可以說是一個重大突破,只要等馮小雪他們將自己的法醫物證提取箱拿來,提取到指紋之後,與楊家大院所有的人的指紋進行對比,就很容易發現真凶了。
羅縣丞是與宋同知一起到小閣樓來的,此刻兩人正在和楊老太爺感歎這凶手計劃周密。可謂用心良苦。幸虧楊秋池明察秋毫,發現了凶手進入房間的辦法,現在就非常清楚了,原來這所謂地秘室。可以從窗戶進出。這樣一來。凶手就不限於奶媽和小丫鬟知春兩人!
這下子,宋同知自己都懷疑,昨晚上二姨太張氏和奶媽喊冤說沒有殺三姨太,說不定還真是冤枉。難怪昨晚上楊秋池不吭氣,原來他早就發現這裡面有問題。
宋同知看了看楊秋池。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賢侄,那,這,你看該怎麽辦呢?”
“繼續查!”楊秋池回答得很乾脆。
這個案子偵破范圍相對比較小。案件發生在深夜,楊家大院牆垣高大,又有護院家丁。當時又沒有發現外人潛入的痕跡,而且。從凶手撕掉窗戶紙,鋸斷窗欞,翻窗而入,出來後又重新掩飾好出入口,這一系列行為來看,是早已預謀好的,有計劃有準備的,而且對現場非常熟悉,很有可能是楊家大院裡地人。
這個人肯定是先用迷香之類地將奶媽呂氏和小丫鬟知春迷昏,然後再潛入殺人。
由於大院內宅晚上要關門,案發時間是晚上兩點,那時候大門早就從裡面關上了,外宅的護院家丁一般仆人是進不來的。所以,偵破范圍圈定在當晚住在內宅的人。
楊老太爺將楊秋池和宋同知繼續偵破地決定讓龐管家通告楊家上下,並要求所有的人都要好好配合案件偵破。
聽說還要繼續偵破,楊家上下所有地人又頓時都緊張了起來。還是老規矩,各自回屋,不許隨意走動。宋同知帶來了一些捕快,這警戒任務有足夠人手進行了。臨時大堂還是設在小閣樓上。
宋同知當中坐堂問案,羅縣丞和楊秋池一左一右陪審,宋芸兒還是端了根凳子坐在楊秋池身邊聽審。
宋同知和楊秋池一商量,首先要查的,就是大少爺楊清水。
對如何查這案子,宋同知心裡可沒底,又向楊秋池求救,楊秋池倒也不推辭,答應由自己來主審。
將楊清水帶到臨時大堂,楊秋池端了一把椅子給楊清水坐下,畢竟,還沒有證據證明他就是凶手,楊秋池可不敢亂來,要不然,就算案子破了,這親戚也得罪光了,那可沒意思。
大堂上坐著五品同知大人,他楊清水又沒有功名,按道理是要下跪的。可楊秋池給他端來椅子讓他坐,楊清水有些受寵若驚,見宋同知並無二話,這才偏著個屁股坐下。
楊秋池道:“堂兄,我現在身為知縣,受宋同知宋大人委托,負責這起案子的偵破。我要問你一些問題,如有得罪地地方,還請堂兄原諒。”
楊清水趕緊站起躬身一禮:“不敢,堂弟,啊不,楊大人言重了。”然後坐下。
楊秋池現在可是升堂問案,那是朝廷大人身份,楊清水還是懂得這分寸的。
楊秋池問道:“堂兄,三姨娘死的那一晚,你在幹什麽?”雖然時隔兩年,但楊秋池相信,這麽大地事情,楊家上下都會記住的。
果然,楊清水沒有猶豫,說道:“那晚上我很早就睡了。”
“有人證嗎?”
“有我娘子和孩子可以作證,還有院子裡丫環仆人。”
“你深夜出去過嗎?”
“沒有。小院子晚上也要閂院門地,有仆人看著。”
“堂兄,”楊秋池一副很好奇的樣子問道:“我前天剛到咱們村的時候,伯父曾經帶我到楊家大院各處都看了看,我發現你們各自小院子的圍牆就只有一人多高,是吧?”
“是啊,外宅有高牆,內宅也有,小院子就沒必要修那麽高了,否則太憋氣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就是說,雖然你的小院子門關上了,只要用梯子或者架個高凳子之類的翻牆而過的話,應該也不會很難吧?”
“不難,很容易——堂弟,啊不。楊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楊清水這才反應過來。
“沒什麽,隨便問問,你別緊張。”楊秋池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即臉一板:“你們的臥室前都有門。牆院也不高。你深更半夜翻牆而出,住在院門口的丫鬟仆人是不會知道的。——本官現在問你,那一晚上你是不是偷偷翻牆溜出去殺了三姨娘?”
楊秋池這官威擺得還不錯,這一番話把楊清水嚇了一跳。臉都變了,連聲說:“楊大人。我沒有,三姨娘不是我殺地,我與三姨娘無怨無仇,幹嘛要殺她!”
“無怨無仇?”楊秋池冷冷一笑。“三姨娘發花癡為什麽第一個跑到你院子裡?為什麽那麽多男人她不抱,偏偏第一個跑來抱你?”
楊清水低下頭:“我怎麽,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楊秋池追問。“那我再問你,那天三姨娘發花癡抱著你的時候。都說了什麽?”
楊清水面如死灰,支吾道:“我,我記不得了。”
“不會吧,三姨娘說的話把你嚇得哇哇叫,你會記不得?你不用隱瞞不說,其實丫環知春已經告訴我們,三姨娘和你說的是‘什麽都答應你’”楊秋池轉過臉問宋同知:“宋大人,我說地沒錯吧。”
宋同知點點頭:“丫,丫環知春地確是這麽說的。”
楊秋池問楊清水:“堂兄,三姨娘為什麽要這麽說呢,她說答應你,她要答應你什麽?”
楊清水頭垂得更低,一聲不吭。
楊秋池又說道:“既然堂兄不肯說這件事,那就先不說了,不過,既然你不肯說這件事,那我也不告訴你關於三姨娘的另一件事。”說到這裡,楊秋池端起茶杯慢慢飲起茶來。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楊清水也不例外,終於忍不住問道:“楊大人說地是關於三姨娘的什麽事情?”
楊秋池看了看楊清水,見他一臉熱切,光憑這一點,傻子都看得出來他與三姨娘關系不同一般。不由得歎了口氣,說道:“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前天晚上我在小閣樓看見三姨娘地鬼魂了,這你是知道的,可你知道她和我說什麽了嗎?”
楊清水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那天他聽說楊秋池見到三姨娘的鬼魂之後,精神很緊張,一直想問問楊秋池遇到三姨娘鬼魂的詳細過程,卻又不好開口。現在楊秋池主動說起這件事,楊清水往前湊了湊身子,差點把耳朵都豎了起來。
楊秋池起身走到楊清水身邊,俯下身湊到他耳朵邊低低說道:“三姨太鬼魂說,她在下面好冷,她很後悔拒絕了你。”
楊清水眼睛都濕了,問道:“真地嗎?三姨娘真這麽說嗎?”
楊秋池點了點頭:“是,本來那天我就要告訴你的,但人太多了,不方便。”楊秋池對自己用鬼魂來誘供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慚愧,看來,沒有現代設備,自己這個法醫比古人強不了多少。
古人絕大多數是相信鬼魂的,楊秋池那晚上地幻覺又非常的逼真,說得頭頭是道,楊清水頓時相信了,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
一聽這話,楊秋池和宋同知都感到有門,看來,判斷真地沒問題,就是這楊清水害死了三姨太郭氏,兩人心中都判斷,很可能是楊清水和三姨太兩人通奸,被楊老太爺發覺了端倪,楊清水為了防止奸情敗露殺人滅口;也可能是這楊清水逼奸不成,頓起殺念。
楊秋池沒有說話,他知道,既然楊清水開了口,就一定會說下去的。
果然,楊清水接著說道:“宋大人、楊大人,既然你們懷疑是我殺了三姨娘,看來,我有必要把我和她的關系給你們說清楚。”
楊秋池和宋同知都會心地笑了笑, 靜等著他招供。
楊清水停了半晌,才鼓起勇氣說道:“其實,三姨娘是我帶回家來的,本來是要做我的小妾的。”
一聽這話,楊秋池和宋同知都傻了眼,原來還有這麽大的隱情在裡面。
楊清水續道:“三姨娘是我在應天府遊學的時候認識的,她雖然家道貧寒,但人很善良賢惠,長得又非常甜美。當時我正尋思著找一個小妾,和她家裡人一說,她家便答應了。但我必須先帶她回家給我爹娘看看,中意的話才能正式納妾。”
“我剛把她帶回家,我爹就叫我馬上去揚州收一筆債,說那個欠債的馬上要南下做買賣去了,不知何時回來,如果這筆債收不到,會損失一大筆錢。”
“我爹催著我馬上動身,一刻都不能耽誤。我不敢違抗,隻好馬上動身出發了。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如果辦不好,爹娘恐怕就不會答應讓我納妾。”
楊秋池有些好奇,問道:“怎麽會呢?納妾是給你們家傳宗接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