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葦塘上。
茂密的葦塘深處,有幾座用葦子秫秸編結成的簡陋草房。其中一間,透出微弱的燭光。
龍一雄和幾個連隊的主要幹部,已經開了半夜的會。從葦草牆壁的縫隙裡,冒出陣陣旱煙味兒。
南宮仕匆匆走到葦草小屋前面,喊了一聲:“報告。”
他走進屋裡,看了一眼滿屋地連隊幹部,向龍一雄敬了個禮,“連長,你找我?”
“坐下,坐下。”
屋裡煙氣騰騰,旱煙葉子的辣味嗆人喉嚨,南宮仕坐在一堆葦子捆上,龍一雄衝他點了點頭,“南宮,咱們連隊,就要離開這裡,開赴路南,去那裡執行開辟新區,打擊治安軍的新任務。”
“嗯,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連裡決定,你留下來。”
南宮仕愣了一下。
自從參軍以來,南宮仕一直沒離開過這個連隊,他跟著老戰士們衝鋒陷陣,在戰火硝煙中,自己也成了老戰士,成為連裡的戰鬥骨乾。現在怎麽,要讓自己離開連隊?
“南宮,連隊暫時離開,但是咱們這塊遊擊區,不能丟棄,必須要有人留下來,堅持鬥爭,跟日本鬼子周旋。連裡決定,留下一個班,六名戰士,由你擔任班長……”
“連長,”南宮仕站起來,著急地說道:“我堅決執行命令,但是,我怎麽能當班長……”
“呵呵,”龍一雄又點著一支大炮筒旱煙,笑道:“為什麽?”
“我……哪裡是當官的料?”
“南宮,敵情嚴重,眼下咱們連幹部缺乏,每個戰士,都要做好挑擔子的準備,你戰鬥勇敢,腦子機靈,是最合適的料。你……要還覺得乾不了,就去找城裡的宮崎老鬼子,對他說:‘他們讓我當班長,我乾不了啊……’”
“哈哈……”四周的人都大笑起來。
“宮崎和西村,遲早會用行動教給你,該怎麽當這個班長。”
南宮仕也笑了,連長說得對,大敵當前,任務艱巨,還能在敵人面前叫苦嗎?
“給,”龍一雄把葦草牆上,掛著的那支王八盒子槍,連槍套一起摘下來,遞到南宮仕手裡,“這是你繳獲的,就留給你用。”
“不不,連長,你用吧,我還用我的漢陽造,那槍打仗好使。瞄得準,穿透力強。”
“漢陽造你繼續用,這支盒子,你也留著,以後說不定需要到城裡化裝偵察,沒支手槍,不方便。”
“是。”
“南宮,我再告訴你一個情況,藍玉河以東,石鼓山裡,有咱們黨領導的遊擊隊,他們會配合你們行動。明天,你就去河邊的荷花寨,去跟遊擊隊的潘隊長接頭,暗號是:一根竹香兩頭點,兩頭都受氣。”
“是。”
回到自己住的草鋪裡,南宮仕兩手枕在腦後,眼睛瞪著黑乎乎的茅草房頂,翻來覆去睡不著。
肩膀上陡然加了壓力,讓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心裡有點七上八下,自己能當好這個“班長”麽?以前,無憂無慮地跟著連領導,讓衝鋒就衝鋒,讓隱蔽就隱蔽,以後,自己要領導五個戰士,堅持在敵後這塊遊擊區裡,跟凶惡的鬼子宮崎、西村乾……對於艱苦和危險,南宮仕不怕,但是,自己有這個能力麽……
一直想到月亮西移,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
第二天。
南宮仕和丁蠻牛兩個人,背了隻柳條魚簍,裝成魚販子模樣,起身前往荷花池。
丁蠻牛說:“你知道嗎?那個遊擊隊的潘隊長,他有兩個外號。一個是潘和尚,因為他的小時候家裡窮,養不起,便送到寺裡當了和尚,這麽著,都稱呼他做潘和尚, 本名倒不響了。”
“哦。”
“第二個外號,叫做浪裡白條。是說這個人水性通天,據說有一回他拿著一把鬼頭刀,劈掉了日本鬼子的腦袋,結果被追殺,逃到藍玉河裡,伏在水底,三天三夜……”
“胡說八道,”
“哎,你別不信,真有這事兒……原因是這樣,他躲在藍玉河的水底,嘴裡咬著一根蘆管兒,用來呼吸透氣,潛伏著沒讓鬼子發現。”
“那也呆不了三天三夜。”
藍玉河,是本地一條大河,從蒙古發源,流向大海,此時正值盛夏,河裡波濤洶湧,從老遠的地方,就聽得見嘩嘩的水流聲。
兩個人走到離著河邊不到兩三裡遠的地方,看見好幾個漢子,正坐在“魚市”上。
魚市,即是河邊自發形成的市場,河裡的漁夫打了魚,便和魚販子在此做交易。這裡有數棵粗大的河邊柳,彎曲的樹乾上,綁扎起簡單的草棚,下面擺了些石塊枯木,可供人休息。
這幾個漢子,正坐在草棚下。
一開始,南宮仕和丁蠻牛以為他們魚販子,並沒注意,但再往前走,南宮仕發覺了異常。
這幾個人,就象石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本來魚販子買魚,從來都是吵吵嚷嚷,爭論砍價,歡聲笑語傳出老遠。
但是,前面這些人,有的坐在石塊上,有的坐在枯木上,有的倚樹而站,大家都一言不發,並且一動不動,就象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全都僵住了。
“壞了,”丁蠻牛瞪大眼睛說:“這是……僵屍。”